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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宴稚子催花发·下

文火煮藕
    屋内人齐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面目后,纷纷起身相迎:“宫少族长。”

    宫琴珩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岑桁也不情不愿地起身,却没向宫琴珩问好,只用余光打量身旁的槐瑛。

    槐瑛恭恭敬敬低着头,眼眸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来得也太快了吧!”白文小声嘀咕一句,随后堆起满面笑容,十分殷勤地凑到宫琴珩身前,“少族长没猜错,确实是喜酒!今天是白文小弟我的生辰,故在此处摆了宴席,请来朋友们同喜同乐。只是没想到少族长赏脸莅临,我原准备的这些薄酒,此时竟拿不出手了。”

    “怎么,别人喝得,唯独我喝不得?”宫琴珩也笑道,“我闭关多年,谁也不认识,出来也没个玩伴。今天路过此地,想凑个热闹,不知你们欢不欢迎我?”

    “欢迎!怎么不欢迎!”白文擦擦脸上的汗珠,转头催促一旁的侍者,“怎的还愣在这里,快去加个座来!”

    “正好,我出去看看舞班准备得如何了。”槐瑛适时走出席位,“就这么加座也不方便,将我的座位撤到边上吧,省得大家都挪身。”

    “见了我就跑?不能吧。”宫琴珩埋怨道。

    “不跑。”槐瑛笑道,“少族长大驾光临,我自然要再翻出几坛好酒来招待,一会儿就回。”

    枯沙蛮幸灾乐祸地拍手:“白文,你惨了,瑛大人要趁机宰你。”

    白文闭眼咬牙道:“既然是请少族长喝,值了!”

    槐瑛便出门去。两名侍从上前,要搬走她的桌子。宫琴珩却道:“且慢。”

    众人都看着她。宫琴珩眼神一扫,盯住坐在上席的岑桁,很是张狂地笑道:“岑桁,你那个位置好像不错啊?”

    “你要干嘛?”岑桁警惕道。

    宫琴珩爽快直言:“让开。”

    “……”岑桁面目扭曲,“旁边的也是上席,你怎么非得抢我的!”

    世上竟有如此好胆勇士,竟敢当众跟少族长争抢座位,白文一干人等看得兴奋不已,纷纷掩嘴偷笑。

    岑桁身边的那几个跟班脸都绿了,原想伸手把这醉鬼拽醒,却在宫琴珩的目光威胁下被牢牢钉在原地,不敢言语。

    “抢你的?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少族长,自然该知道,最上席本就是我的位置。”宫琴珩抱臂道,“依我看,分明是你抢了我的。”

    “你!你!”岑桁气得舌头打结,指着宫琴珩道,“你无理取闹!”

    “我无理?分明是你无理!”宫琴珩面色一冷,喝道,“地底界的规矩,你不知道么?百家尊卑有序,各安其位,如今我排第几,你排第几?白文他们排第几,你身边那些个小东西又排第几?谁许你这么胡来?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不遵礼法,大比还比什么?百家还分什么封地?直接废了规矩,大家像以前那样杀来杀去,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岂不热闹!”

    这一口大帽胡搅蛮缠地盖下来,压得岑桁满脸通红:“你……你……”

    “你什么你?”宫琴珩道,“你要是在自己位置上待得不舒服,明日我便带人分了岑青岩的灵脉,放你去当个无家无姓的野妖好了!”

    废除灵脉,地底界最凶狠的惩罚不过如此。岑桁被激得头发都炸起来了:“你宫家也太霸道了!不就是个座位的事,和大比规矩有什么相干,怎么动辄拿家族地位压人!”

    “如果压的人是你——”宫琴珩笑道,“那我就压了,你待怎样?”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岑桁这个向来拎不清、混不吝的大炮仗。他被宫琴珩当众臭骂一顿,只觉颜面扫地、羞愤交加,旧恨叠着新仇齐齐涌上心头;情急之下,竟顾不上考虑其它,运转心法一跃而起,大吼道:

    “可恶的宫琴珩,我跟你拼了!”

    他一脚蹬碎了茶案,挥拳朝宫琴珩面门捣去,全身有金光一闪而敛,千斤重拳瞬间就到了目标眼前。周围人纷纷惊呼:“少族长危险!”

    宫琴珩略一挑眉,耳边鬓发被拳风吹得飞扬,面上却毫无慌张之色,道:“气势不错。”

    言罢伸手,一把扣住岑桁的拳头,往外狠狠拽去,又反手一拧。

    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岑桁惨叫一声,整个身体被扭得倾斜,随即像只破麻袋似的被甩在了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胳膊,痛得面色发白,冷汗涔涔,口中飘出十分凄惨的呻吟。

    宫琴珩低头俯视他的狼狈模样:“可惜光有气势,内功练得稀碎。”

    闻言,岑桁恨恨抬头。

    他竟还不死心,用金光裹住脱臼手臂,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再一次朝宫琴珩扑去。

    宫琴珩有些讶异,为此举道了声好,而后拔出袖中丝弦,手腕一甩,狠狠抽在岑桁肩上。那丝弦不过细细一根,却将岑桁整个人抽得飞远,身体直直撞破砖石墙面,落了满地碎屑泥灰。

    凹陷的墙体中央,岑桁张嘴吐出一口血,随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那几个岑青岩的小妖魔吓得浑身发抖,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当着宫琴珩的面上去查看岑桁的伤势。只有白文虚伪地吆喝了一声:“哎哟,小岑大人!你们愣着干嘛,快把大人扶起来!”

    也不待他们反应,紫珀琥珀两位酒侍已经上前,把岑桁从墙里扒了出来。白文又朝乌睢雅使眼色,乌睢雅便挽起袖子,跨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蹲在岑桁身边,为他检查伤势。

    一根柔软藤条从她掌心钻出,缠绕住岑桁手腕。乌睢雅面露疑虑,片刻后站起身来,垂首向宫琴珩禀告:“没事,就是痛晕了。”

    “这就晕了?”宫琴珩皱眉道,“听闻岑青岩的混土功乃是天下第一的淬体之法,练成者全身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谁知它的继承人竟如此不禁打,连我轻轻两下都挨不得。依我看,岑家也光耀不了多久了。”

    “除了这个。”乌睢雅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发现。”

    卧房内,槐瑛猛灌一杯醒酒浓茶,好歹把眼前眩晕压下些许——她酒量差,虽然只饮了两盏,还是很难消受。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提起两只酒罐走出房间,却在门外遇见了满面惊慌的赤蓉。

    赤蓉眼见左右无人,立马抓住槐瑛的袖子,急切道:“少东家,宫少族长把丹娘带走了!”

    “什么?”槐瑛瞬间酒醒了一半,“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丹娘去书房,不知说了些什么,激怒了少族长。少族长大发雷霆,命人绑了丹娘,说要带回家去,可也没说带回去做什么呀!”赤蓉低声道,“这些冠冕堂皇的世家,私底下都有的是折腾人的法子,我看少族长气成那模样,丹娘恐怕凶多吉少!”

    槐瑛一语不发,低头沉思片刻。

    “她还不让我们进去告诉你。”赤蓉泫然欲泣,“可我实在着急……”

    “你先别急。”槐瑛抖开帕子,替她拭泪,“依那人的脾气,既然没当场发落,那便不是要杀她。至于事后泄愤,我看也不像她作风。”

    赤蓉紧张道:“那还能是为什么?——难道少族长看上丹娘了?”

    “难说呢。”槐瑛皮笑肉不笑道,“毕竟这帮小兔崽子,好日子过多了,千依百顺的不喜欢,个个都上赶着挨骂。”

    “气势汹汹的,看着不像啊!”赤蓉嘀咕道。

    “没事,八成是冲我来的。”槐瑛拍拍赤蓉的手臂,“丹娘是万花楼的人,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告别赤蓉,槐瑛去二楼找人,又在走廊上遇到了一窝戴面纱的普通侍者,正叽叽喳喳不知讨论什么,有人连手上的餐盘都还没放下。其中一人见到她,连忙喊了一声:“少东家!”

    “你们不去伺候宴席,在这做什么?”槐瑛问道。

    “进不得,上面正打架呢!我们还没走近,就被宫家的侍卫赶下来了。”那人道。

    “……”槐瑛头痛欲裂,“就不能出了万花楼再打吗?”

    “少东家,听说丹娘姐姐被宫少族长带走了,她不会出事吧?”另一个小侍者道,“宫家人看起来好凶!”

    “没事。”槐瑛叹了口气,伸手点出几个人,“你,去催一下舞班。你们四个,跟我来。”

    厅堂门口多了两个戴面具的侍卫,锦衣玉服,腰间佩刀,目不斜视。槐瑛揉揉太阳穴,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调理好心态,才回到宴席。

    入眼便是墙上一个丑陋无比的大坑,四周狼藉已被打扫干净,可见楼里伶俐的人不少。宾客们安安分分坐着,只是位置大变了模样,所有人依序排开,宫琴珩端坐首席,钟银冶捧着点心碟子坐在她右边;枯沙蛮坐在钟银冶另一侧,而他对面,乌睢雅和白文两个亲近好友依旧挤在一起依偎取暖。这三人时不时说些俏皮话活跃气氛,其余人则积极捧场,场面和乐。

    只有岑青岩来的那几个小妖魔缩在门侧,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盼自己不存在。

    见到槐瑛,他们如遇救星,纷纷用眼神向她求助。

    岑桁还在昏迷,被几个锦衣侍卫架着,像风干肉一样晾在门口。槐瑛一眼也没看他,直直盯着宫琴珩,笑道:“万花楼的规矩,带刀侍卫不准入内,少族长这是忘了?”

    “冒犯了。实在是这家伙死沉,我怕别人扛不动,一时没顾上。”宫琴珩歉然一笑,“我叫他们出去?”

    “出去,把小岑大人留下。”槐瑛挥手,门外那四个蒙面侍者便鱼贯而入,“你们带小岑大人去客房休息。”

    趁屋内忙活的间隙,她又冲宫琴珩传音道:

    “你绑丹娘做什么?”

    宫琴珩一笑,慢条斯理拢了拢鬓发,只当耳旁过了几道风,并不理会她的发问。

    遇到个装聋的,槐瑛再心切也无计可施。正巧舞班到场,领班上前与她耳语几句。白文望见门外的一片斑斓衣角,兴奋道:“压轴大戏可算来了!都说万花楼舞伎身怀绝技,一舞值千金,我定要好好欣赏。”

    “是得好好欣赏。”枯沙蛮接话道,“白文三年的积蓄可都在这了!以后想看,还得再等三年。”

    其余人一片狂笑。

    衣着华丽的舞者们做好准备,鱼贯入场,行走间身上珠片叮哐作响。槐瑛借他们掩护,低头冲那几个岑青岩的小妖魔轻声道:“没人看你们,要走便现在走吧。”

    小妖魔们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连串溜了出去。宫琴珩果然视若无睹,只朝槐瑛招手道:“瑛大人,过来坐。”

    槐家与宫家平起平坐,宫琴珩左侧那个空位显然就是为她留的了。槐瑛从善如流走到宫琴珩身边,落座后,亲手为对方开了手里的两坛酒。

    坛口启封,满场异香散逸。乌睢雅鼻尖动了动,惊声道:“汜泉金华!”

    众人顿时骚动起来,连舞伎也不看了,纷纷探头去打量槐瑛手里的那坛酒。白文含泪道:“一舞千金不过是修辞,这金华酒可是真的与黄金等价,小瑛大人,你当真要把我卖了不成?”

    “宴席办得不好,惹贵客不愉快,这两坛酒算我向各位赔罪。”槐瑛恭恭敬敬斟了两杯酒,先敬宫琴珩,“宫少族长,请。”

    但那该死的宫琴珩连酒杯都没碰,无视槐瑛险些挂不住的脸色,竟然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你知道你哪里办得不好吗?”

    “……”天下竟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槐瑛暗自磨牙,想把这人一口咬死,“请少族长明示。”

    “明知我在楼里,却不想着接待我,反而来陪岑桁那种货色喝酒。”宫琴珩道,“这很不妥,我的时间显然比岑桁的更宝贵些,今天特地抽空来看你,你无论如何不该为他晾着我。”

    底下那帮人又兴奋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有槐瑛知道,这人是真的在痛惜自己的宝贵时间。

    宫琴珩见她反应不及时,又问道:“知道错了吗?”

    槐瑛忍辱负重道:“是,我糊涂了。”言罢,一饮而尽。

    宫琴珩满意了,举杯与她对饮。

    槐瑛又敬了白文一杯,随后命侍者将整坛金华酒奉上。白文热泪盈眶地捧着这好物,终于找回了一点为自己庆祝生辰的喜悦。

    适时一声鼓响,房间中央的舞伎终于摆好架势,正式开始演出。众人的注意力被尽数吸引,目不转睛地欣赏眼前盛景。

    但宫琴珩看了片刻,便失去兴趣。这舞虽吹嘘为千金之舞,不过与千崖家的武功是一个路数,失去灵脉加持,便如抽去骨头,只剩软塌皮肉,成了纯粹的靡靡之姿,不如槐瑛在比武场上的一星半点。

    她摇晃着盏中酒液,忽然听见一丝极细微的动静;余光一瞥,见槐瑛在长袖遮掩下紧紧捂着嘴,面色并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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