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顺着轨道快速行驶着，车里的人算不上多，但位置上都已经被坐满了，程诺只好站在过道上，单手握紧拉环。

    下午还有两堂课，他得先去学校上课，沈望约他见面的地方不算远，从学校里出来大概走十多分钟就能到。

    他们谈话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到时候再过去医院一趟，应该来得及。

    “嗬……嗬……嗬嗬……”

    思考间，左下方传来一阵渐渐急促的粗喘，声音不大，看样子像是在努力压抑着。

    程诺循声看过去。

    那人用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脸色涨红，身前手死死攥紧胸口的衣服，呼吸很难受的样子。

    他好像不太舒服。

    程诺眉头轻皱，正想开口，却见男人突然抬头朝他身后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背后的PIS屏幕实时播报着当下备受关注的新闻内容。

    “近期爆出的诺澜爱心援助基金会事件造成了社会大面积的群众恐慌，各地医疗机构、科研院所等有关部门正在有序接收各地患病人员，积极研制治疗药物当中。与此同时，不少爱心人士、公益机构也自发参与其中，为此次突发事件作出了重要贡献。”

    屏幕画面骤然切换，转为进行现场采访。

    女记者正对着镜头，身后展示出的建筑高耸，外墙布满黑色铁网，上头赫然标示着“光明联会”四个大字。

    听女记者介绍，这个“光明联会”似乎就是前段时间许巍岷与王云飞合作成立的爱心机构。

    随着镜头画面逐步深入，左下方男人的喘气变得剧烈起来，周围的人也慢慢发现了他的异常。

    坐在旁边的一名女士向他伸手，“先生，您——”

    “不要！”

    还未被触及的男人像是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缩起身子，抬手把脸挡住。

    女人的手停在半空，面露惊诧，似乎是没想到男人的反应会这么大。

    四周议论声渐起。

    程诺注意到身侧的男人像是情绪受到了刺激，缓慢佝偻起身子，手背青筋凸起，嘴里不停嘟囔着“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程诺快步走到车门附近，按下黄色标识的紧急按钮。

    大致向列车人员说了一下车厢里的大致情况，通话挂断的下一秒，座位上的男人却突然发病，整个人朝地面倒去，身体止不住地抽搐，双手死死掐着脖子，直至面色逐渐开始发紫。

    临近的乘客惊慌地四散开来，见形势紧急，程诺立刻冲上前，扒开他的手摁在地上。

    男人的力气很大，程诺只能勉强控制住他随时想要挣脱的手。

    混乱中，男人的衣服袖口被蹭开，程诺隐约瞥见他腕间似乎纹着某种图案。

    噔噔噔——

    列车的工作人员来得很快，此时正准备从隔壁第八节车厢过来。

    程诺看了眼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人，再也顾不上别的，低头，将男人的手腕翻转。

    勒得通红的皮肤上面，印着黑色的标记。波浪形状的太阳光芒，中间划着十字，下方还有一个类似编号的东西——1739。

    没等细看，穿着警卫服的人就将男人扛走，迅速带下了地铁。

    车门关起，程诺隔着车窗玻璃往外看。

    闸口方向走来一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提着黑色箱子。他从箱子里拿出一管针剂，朝男人后脖颈扎去，不多时，男人像是瞬间失去力气般，晕了过去。

    程诺眼眸紧盯着地上的男人，眉头蹙起。

    不对劲。

    那个图案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程诺瞟见男人后方的地广，脑海中某个画面突然一闪而过，他收回视线看向侧前方车厢内的PIS屏幕。

    这个图案他刚刚就见过。

    虽然画面镜头在建筑大门处只短暂停留了一秒，但那内划十字的太阳光芒他却记得很清楚。

    不会错的。

    看来那个男人应该是从里面跑出来的，他手腕的数字可能是某种试验编号。

    从刚刚男人倒地下意识的反应来看，跟上一世被刺激诱导燥热症发作的那两个警察很像，同样都是双手掐脖，失去意识的状态。

    只是，许巍岷的实验进程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程诺发现自他重生之后，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提前发生。

    之前是王丞死亡的时间快了整整一年，这次许巍岷骤然加快的实验进程也相差无几。

    那照这么来说，致使许挽呈双腿残疾的意外也有可能会比他预想的要来得快。现在对于造成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许巍岷无疑是最具嫌疑的人选。

    程诺握紧拉环，低头思付，心里呢喃。

    光明联会……

    -

    下午上完课，程诺收拾东西准备去天台。

    沈望临时发消息通知他换地点见面，说在天台等他。

    推开铁门，顶层的风一瞬间扑面而来，将他额前的头发吹开，露出清秀的眉眼。

    从八楼往下看，高度还是有点吓人的，程诺扶着墙垣上边的栏杆，收回探出的半颗头。

    “介意我抽根烟吗？”

    后面响起声音，沈望边向他走近，边掏出口袋里的烟盒。

    “没关系，你抽吧。”

    看着沈望在他身侧站定，程诺突然想起来从警局离开的那天后，他们好像就没碰过面了。即使他每天去医院，也没有一次遇见过，不知道沈望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他怎么样了？”沈望点燃烟尾，吸了一口，薄雾从他嘴里漫出。

    “前两天已经醒了，目前没什么大碍。”

    沈望手肘撑着栏杆，点点头。

    他用食指掸了掸烟身，尾部挂着的灰就立刻掉落，随着风的轨迹向下飘落。

    “程诺。”

    “你觉得许挽呈怎么样？”

    闻言，程诺转头看沈望，沈望也抬眼回视，看向他的眼眸里，不同于往日的嬉戏。

    程诺先是看了眼他手里的烟，而后垂眼，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

    “他……很好，能够和他成为朋友，我一直都觉得挺荣幸的。”

    沈望静静凝视了两秒，随后收回视线，笑笑：“是吗？”

    “许挽呈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星火烧到根部，沈望将烟头摁灭，话锋一转。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许挽呈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

    沈望顿了顿，侧过身正对程诺，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扬唇一笑，风吹乱他的头发。

    “许挽呈他，是个疯子。”

    疯子？

    程诺惊讶于他的形容，眉间浮起疑惑。

    不等程诺反问，沈望毫不在意地顺着往下说。

    “那时候，许挽呈好像是九岁来着，我见到他，是在小区的公园里。”沈望边说边指给程诺，“喏，就最高那栋楼底下。”

    程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很轻易就找到了那栋显眼的建筑。

    “当时许挽呈就坐在公园角落的长椅上，你知道他在干嘛吗？”

    “在干嘛？”

    “缝他的猫。”

    “？”

    程诺不可置信地看了沈望一眼，确认他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

    沈望挑挑眉，歪头继续道：“他的猫从家里溜到楼底下玩，不知道谁干的，把那猫的四条腿全给活生生扯断了。后来许挽呈找到它的时候，猫已经死透了，地上全是血。”

    不知道想到哪，沈望突然笑了一下。

    “结果那个神经病就拿针线，给猫把腿都缝了起来。”

    程诺愣了两秒，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应该、很爱他的猫吧。”

    “谁说不是呢，那猫是他妈送他的，还有他手上那表，虽然过时了，但也是他妈给的。”

    “不过，他妈已经死了。”沈望凝望着远处，淡淡道。

    许挽呈的妈妈程诺其实有所耳闻，小集团白氏的千金，按现在来算，他妈妈好像已经过世有六七年了，听说是因为癌症走的，那时，许挽呈应该只有十四岁。

    “许巍岷对外说她是得了癌症，我去你的，放特么狗屁。”

    “难道不是因为癌症吗？”程诺睫毛轻颤。

    “当然不是了。”一时间，沈望烟瘾又上来了，边说边掏口袋，“许挽呈他妈小门小户出身，照理说根本不会在许巍岷结婚对象的考虑范围内。后来许巍岷主动找上门，纯粹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他们的血液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许挽呈他妈死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失血症。”

    后半句话随风消散在空中，沈望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手里的第二支烟紧接着被点燃。

    失血症。

    程诺心脏莫名抽痛，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他看向远处的那栋高楼。

    所以说，许挽呈他妈妈是被迫成为了许巍岷治疗燥热症的实验品。

    怪不得许巍岷的燥热症状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沈望：“因为这事，许挽呈对于血液治疗很抵触。”

    他透过烟雾看向程诺，“赵青铭应该有说过你跟许挽呈的契合度很高吧？”

    程诺点点头：“嗯，说过。”

    “其实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许挽呈这人别看他表面上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其实他妈妈走那年，他情绪很不正常，燥热症发作，离鬼门关就差一步。”

    “听赵青铭说，除了直接的血液治疗外，可能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治愈燥热症。”

    沈望缓了两秒，呼出一口烟，抬眼正视程诺，神情认真。

    “所以。程诺。许挽呈他还年轻不是么？”

    “要是就这么死了，会不会有点——太可惜了。”

    天台的风卷走一切，沈望的话此刻却变得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