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好人更多，还是坏人更多？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经历、环境、见闻……都在塑造着一个人看待事物的不同方式。

    如果让第五琦来回答，他认为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好人和纯粹的坏人都很少，只有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普通人和在不同程度上追寻着利益与欲望、自私自利的人最多。

    譬如张清，不能完全把他审判为坏人，这太武断。可张清的好，却也只有张清自己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张清很爱他自己，这当然比不爱自己好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清非常想进步，想过更好的生活，想成为特权的一部分，想变成人上人。

    这也并不能说错，但张清错就错在不该拿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命。

    第五琦其实没有看见什么东西，他也进入了属于他自己的幻觉。

    但守在杜宇尸体旁边的王大虎明明白白地告诉第五琦：那些对于医院的推论是真的。

    张清的叙述里，他冲过去是为了抓住坠楼的杜宇。

    实际上恰恰相反，正是他过去才把杜宇从早就封死的窗户那里推了下去。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杜宇的身上嵌入了数块玻璃渣，窗户上残留着暴力破坏的痕迹了。

    如果真是撞诡，他和张清进入了另一个充满诡怪的世界，那些所谓“莫名其妙”打开的门和窗，势必是自然打开的。

    515病房的门无法上锁，是因为有人比第五琦更早来过这个房间，破坏了门锁。

    所有“无缘无故”和“莫名其妙”其实都有迹可循，只要足够细心，真相昭然若揭。

    “王医生？是你？”

    看见第五琦过来，王大虎面色惊愕，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他体态魁梧，肌肉结实，看起来似乎一米八多接近一米九，十分有威慑力。

    此刻，王大虎盯着第五琦的脸，眼中流露出的迷茫与彷徨却让他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拼凑，试图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一般的普通人最多能够做到包庇或者协助犯罪，真轮到主动杀人灭口的时候，这个人也不能被称之为普通了。

    激情犯罪实际上并没有大众想象里的那么简单，要同时满足许多条件。

    显然，王大虎做不到。

    这也是第五琦敢一个人过来赴约的原因，电话里，他一直在反复测试着王大虎的耐心程度、服从程度以及对于自我人格的主导权。

    尽管王大虎表面上看起来异常强势，但内在精神仍然充满了怯意。

    “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第五琦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勉强算作是安抚。

    “你此刻应该做的是离开遗体附近，杜宇的死我们谁也不好受。就算再后悔自己没能拦住张清也早就已经于事无补，即便你在杜宇身边站一整天也减轻不了内心深处的愧疚。”

    “毕竟他死了，你做不到替他偿命，这条命也轮不到你来偿还。”

    比起安慰和柔性劝导，第五琦更喜欢直截了当地剖开患者溃烂的血肉，露出隐藏其中的病灶。

    被他做过精神分析的病人往往会有种自己正在被手术刀一点点肢解的错觉，冰冷、刺痛、恐惧又愤怒。

    而拿着刀的人并不在乎，就好像他切开皮肉肌理时，看不见正在缓缓流出的鲜血。病人产生恐慌时，他也只会简单解释一句：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快更好地治疗。

    第五琦的导师觉得他实际上不太适合做精神科医生，比起这个充满人文关怀的职业，似乎外科医生、法医之类的工作更加贴近他的性格。

    但是第五琦并不这么认为。

    他接手过的病人康复周期比起预估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短期内复诊的比例也比其它同时期的精神科医生要稍微低上一些。

    无论是从病情诊断还是治疗结果来看，第五琦的专业水平都十分优秀。

    暴露疗法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患者来医院是为了治愈病情，而不是为了听好话和被一大堆人围着毫无所觉地烧钱。

    正如辛运骨子里天真的执拗，第五琦也一直秉持着高效快捷的信条。

    他做很多事情时，都极其讲究效率。

    “我其实也没想到，杜宇会被推下去。”

    王大虎从尸体旁边走开，直到重新回到一楼，拂晓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好像才终于找回了自己。

    “我当时看见，张清就那么冲过去撞碎玻璃把杜宇挤了下去。可他把杜宇撞下去之后，却表现得比我还要恐慌，他好像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宇平时也没有得罪过他，他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杀人的。”

    “张清还有个孩子在上学，他自己工资没多少，老婆还是残疾。要是坐了牢，他们家就彻底活不下去了。”

    “杜宇是孤儿，对吧？我在职工档案上看见他还有一个奶奶健在，按你这种说法，即使他的奶奶陡然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似乎也并不会感觉有多么痛苦。”第五琦说得很客观，没有掺杂个人情感。

    “她是肢体健康的老人，自然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如果一个人在正常的陈述里，可以听出嘲讽的意味，并且为之产生了恼怒或者其它负面情绪，那么这个人就该怀疑一下自己所在的立场是否是正确的了。

    人心往往都是偏的，三人之中，王大虎和张清关系更好，他更偏向张清。

    第五琦没有任何倾向，非要细究，他算是平等地厌恶他们三个之中的每一个，因此做出来的叙述性判断句句都是事实。

    “也不能这么说……”

    王大虎做不到厚颜无耻地否认，但也说不出更多的辩解了。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揭发他？”

    王大虎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人性中的善恶偶有倒置，大多数人其实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坏，但在面临一些需要立马做出判决的时刻里，也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好。

    “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们以后会看着老人的，这只是一个意外。”

    “就算是把张清送进监狱去了，杜宇的奶奶谁会去管，你吗？还是法院？你觉得拿到的赔偿能有多少？”王大虎和张清的感情似乎非常好，他的想法非常单纯，也十分残忍。

    “如果掉下去的人是你呢？你愿意原谅张清吗？”第五琦静静地看着王大虎蜷缩的身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既不为此感到愤懑，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他仅仅是这么问。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对你的想法也并不是很有兴趣。”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专门来折磨我的吗？”王大虎感觉自己在第五琦面前就像一个心思透明的小孩，无论他做什么、想什么，第五琦都一清二楚。

    而他却无法看破眼前的医生到底有什么企图，当他试图开始思考时，得到的却只有第五琦的轻视与嘲弄。

    “是的。”

    第五琦点了点头，他说：“你只要愿意，就可以在这家疗养院里暂时成为所有人的监管人。你的凌..辱、控制已经成为了病人们的日常生活，那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做出相同的事呢？”

    “更何况，我并没有损毁你的肉..体。只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已经被你视作为无法忍受的折磨。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历年来接受你的诊治的人会不会和你一样感觉到痛苦，甚至比你更加痛苦呢？”

    “你不是这家精神病院的医生吧？”王大虎愣愣地说道。

    第五琦解开外套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向王大虎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我其实是记者。”他重新扣上纽扣，毫不客气地套用了辛运的工作，“之前接到了举报，目前正在卧底调查这家疗养院的贪污情况。据实报道在很多时候都非常重要，我只是来寻求我想要的真相，其它的——无论发生什么，实际上都与我的目的无关。”

    王大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难怪，我就说……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医生。”

    第五琦没想到王大虎一下就信了，他其实还准备了其它说辞，只不过现在都用不上了。

    “是吗？我还以为我装的很像呢。”

    “不像，趾高气昂的，你都不像个正经人。”王大虎一改之前的紧张，放松地长舒了口气。

    他盯着第五琦看了又看，嘴角居然隐约露出了点奇怪的笑意，“来这边调查的记者倒是多了，你是要找真相啊？还是要趁机向院长敲诈勒索啊？”

    “那就要看所谓的真相到底值不值得我去勒索了，死一个人算不了什么，我比较好奇的是，这儿到底死过多少人。”第五琦悄悄地后退了半步，他侧对着王大虎，左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紧紧捏住了放在里面的针筒。

    “你想知道啊？”王大虎嘿嘿一笑，他站起来要比第五琦高出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像座倾斜的高塔。

    他搓了搓手指，比了一个数字“三”。

    “我也不贪心，你就给我三成。就算是你觉得三成太多了，到底商量出个什么价格，大家都能满意就好，你最后给多少不也是你说了算吗？”

    “好啊。”第五琦似乎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你跟我去档案室，我把那些材料给你，你都拍下来。”王大虎走在前面，不放心地回头对第五琦叮嘱了一句，“既然拿了张清手机，回头你用完就扔了吧，要是拉他进来，钱还得重新再分。”

    第五琦盯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失笑道，“打老虎拍苍蝇，廉政公署怎么想得到老虎下面还有老虎？”

    “你从HK来的？也是，只有HK人才骨子里都是傲气，用鼻孔看我们内陆人。现在反贪局都改成监察委员会了，不知道你翻的哪年老黄历，还在讲廉政公署。”

    王大虎拐进一个楼梯的转角，第五琦在他后面一点儿，还能听见王大虎愤愤不平的声音。

    “你说话太偏激了，小王。”

    就在第五琦也跟着转进拐角的时候，他突然蹲下..身往后一滑。

    几乎在第五琦躲开的同时，拐角处的视觉死角冲出了一个拿着套索的男人，见锁扣差一点就能挂在第五琦的脖颈上，男人满脸懊恼。

    “早就和你说了，我来套。”刚刚还在排挤同事的王大虎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他的位置正好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早就知道第五琦不熟悉医院的布局，所以专门绕路到了这里。

    “时间来不及了，这小子警惕得很，让你来套就会被更早看出来。”

    张清略微佝偻着身子，他虽然在搭话，但一直在找机会想把第五琦捆住。

    两个人……

    退路被堵死，第五琦连跑都跑不了。就算是他可以短时间里一击致晕王大虎，转移注意的十几秒里也会被拿着套索的张清捆住。

    完全是死局啊。

    【叮，恭喜你，新沪市白塔精神疗养院第五主任，已触发隐藏任务〈医者仁心〉。该副本将提前结束，六小时倒计时已开启，请玩家加快探索进度。】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紧接着第五琦听见了系统播报的双重消息。

    【公共广播：由于玩家〈新沪市白塔精神疗养院第五主任〉触发隐藏任务，该副本将提前结束。副本生存难度将大大提高，危险将在白天出现，请玩家们注意规避。】

    【公共广播：距离副本结束时间剩余5小时59分。】

    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