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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

一口十个好喝椰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浴室外鬼使神差地问周玎:“周汀,你会说梦话吗?”

    她正在刷牙,听到这句话动作一梗,含着泡沫偏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

    “不会。”她放下杯子,回答得干脆利落,“怎么?”

    我摇头说没事,我昨晚上可能又做梦了,然后听到有人说话了。

    “哦?”她意味不明地拖长了音调,手撑在洗手台上,低头漱了漱口,缓缓抬眼看着镜子里的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我避开她的目光,随口敷衍了一句。

    总不能说余翎我啊,一个跟你分手了的前任,对你周汀还念念不忘,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你吧,剪不断,理还乱。我转身准备去外头坐会儿再去洗漱,等周汀一切搞好再说。我想再洗个澡,用的时间比较长。

    可我还没走出浴室,就被她随手拽住了左手手腕,突然而来的温度捏的我一颤。

    “怎么了?”我回头看她。

    “你一起来刷牙。”她松开我的手腕,轻轻靠在盥洗台前。

    “我侍会儿要洗澡,我等你好了再说。”

    “得了,我好了。”她俯身吐出了最后一口泡沫,走出浴室推我进去了“再说了,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搞得我哪里没见过一样。”

    那今时不同往日,旧事还不能重提呢,我做不到问心无愧。我现在的身份跟之前不同,哪能跟之前一般坦坦荡荡?我没理周汀,直接关上了门,浴室是一个很私密的地方。

    况且就算之前是爱人关系的那段时间,坦诚相见的时候,我也在内心建设了不久。

    我打开水龙头,把水开到最烫。滚烫的水从头顶倾洒下来,我撑着浴室的墙壁,任由水流冲刷着后颈。雾气好大,我整个人好像躺在海里一样轻飘飘的,我突然感到我胸腔的扩张和收缩有点困难,简而言之就是呼吸。

    我想把双手都撑到瓷砖墙壁上稳一稳,结果上面都是水雾,太滑了,撑不住,整个人就前仰地倒了下去。膝盖和手肘狠狠的磕到了石板,瓷砖的缝隙也割开了我的皮肉。

    人的皮囊真的是相当不堪一击。

    我突然想起来,从昨天晚上起,我只吃了两根棒棒糖,一根青苹果和一根混合水果。

    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耳鸣和头疼都来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用左手去够一下能支撑我的边缘,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洗澡,身上什么也没穿,什么也没戴,不像往常一样有假肢帮我,我真觉得我像一只被人在雨夜抛弃的流浪狗。

    我用手肘把自己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浴缸旁边,打开水龙头把冷水加满,等待水满,依靠一点点力气和地球的地心引力,嗵的一声就坠入了冰水中,溅起的水花要比刚才摔倒时的还响。液体瞬间包围了我,从每一寸皮肤蔓延开来,仿佛一股电流把所有的感官都逼得麻木。

    水花很快就平静了,我也是。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闭气把头没入水中,冷冽的液体像千根针,刺进耳道、鼻腔、眼角,这种刺痛让我从头到脚都清醒了一些,世界终于变得好安静。

    “余翎!”周汀第一次那么大声吼我。我要感谢很多大酒店的浴室的门是滑轨的,并没有锁,这让周汀可以轻而易举的闯了进来。我几乎是被她扯着岀来的,还呛了不少水。嘴唇贴上了什么物体,我来不及辨认,也无暇躲避,只是本能地张开嘴。

    那是如同浴室蒸气般温热和湿热,它渡给了我一口好长的气,让我终于恢复了正常哺乳动物的呼吸,浮出了水面,得以喘息片刻。

    我睁开眼,最刺眼的头顶射灯被人的身体挡住了,理所当然的,这个人是和我在同一间房的周汀。周汀新换上的的衬衫跟她一样变的湿漉漉的,她的脸近得过分,鼻尖几乎要抵着我。

    她跪在浴缸里,死死用手扣着我的后颈,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深海里打捞上岸,我分不清她的面上到底是洗澡水还是泪水。

    我伏在她肩上咳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是被呛出来的。周汀的手还扣在我后背,像是怕我下一秒又沉下去,死活不肯松。

    她的手在颤,整个人也在抖,我可以看见水面上抖动的水波纹。

    “小翎,你怎么样?”她收起来了近日的模样,温和的好像好久好久以前,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短短的这几分钟内,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样好的一个人,让我守着记忆孤独终老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我仰头看着她,唇瓣微微张开,喉头滚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光喘着。两个身高不算矮的成年女子在同一个浴缸里,怎么说都是挤的,我全身无力,手只能半搭在她的腰上。

    水很凉,但我的灵魂被她的眼泪所灼烧。

    水很脏,我留着血,她的手也沾上了一点。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松开我,去够一旁的毛巾,却又因为动作过大,带得水晃了几下,溅湿了她垂下来的发丝。

    “余翎。”她又叫回了我的大名,我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疯了吗?”她又从往日的周汀变回了近日的周汀。

    “…只是饿了,昨天晚上你见到我的那会儿我还没吃饭,所以现在低血糖了。”

    她像是被我的回答气笑了,嘴角牵动了一下,却没真的笑出来。松开了手,转身要走。湿透的衬衫贴在她背上,勾勒出漂亮的肩胛线条。我的手还半搭在周汀的腰上,见此,我指腹微微收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她刚一动,我就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腰。

    “别走。”

    周汀见我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叹气道:“你得吃点东西,我去帮你拿。”

    很像一个经典的选择题,爱和面包。周汀觉得低血糖的我现在需要很多很多面包,可是不止只有我的脾胃在呐喊,我的心也叫嚣着要好多好多的爱,饥饿的人囫囵的吃着,同时贪恋着更多的好。可惜我现在己经不是十九岁的余翎,可以毫无顾忌地撒个娇,说姐姐你抱抱我就好了。

    我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撑着浴缸边缘想站起来。可四肢依旧发软,稍微一动,额前的发丝便顺着水滑下来,挡住了眼睛,模糊了一切。

    周汀背影窈窕,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一览无余,很符合中国美学的留白美。但从浴室离开时的背影,在我看起来时就很绝情。她刚刚明明抱着我,明明眼里含着泪。如果要把一个人形容成一个季节,周汀难以比拟,但却最像夏天的暴雨,在一个瞬间给予极致,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抽身离开,连脚步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那种感觉,也是我讨厌夏天的一部分原因。

    暴雨后,她给我留下了石榴和皂角的气味。这比什么都不留更加残忍,我真的有想过就守着这点残余念想在原地待一辈子。我不知道周汀身上那个分割我们的伤口有没有痊愈,但我知道我的还在不断流血,连结痂都不曾有过。

    怎么说呢,温存的假象才是最锋利的刀,割得人血肉模糊,连疼都不敢喊出声。越想起过去的事,就越无力,飘忽的惆怅就又涌现出来了。

    所以人要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所以周汀应该放任我溺于水中,而不是回头看。

    周汀好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捞我,有一种死犟死犟的态度,像是恶海上最伟大的捕蟹水手。不知道是她太固执,还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来收拾我这种狼狈透顶生存于潮间带的东西。

    她又回头了。

    她从外头回来,没急着擦干我身上的水,而是掏出了一根混合水果味的糖,直接拆开塞进了我嘴里,是从我口袋里拿的。

    “先把这个含着,别晕过去。”

    我看着她,嘴里含着糖,轻轻地舔了一下齿尖,含糊地“嗯”了一声。我贪婪的吮吸着口腔的味道,试图在多种混合多尝出点我想吃的石榴味。

    话毕,白色的浴巾盖在了我的身上,像是裹尸布,象征新生或告别的帷幕。她蹲在我面前,手还按着浴巾的边角,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抬起手,慢慢地擦拭我的脸。她的动作轻柔得让我有点不适应,好像生怕擦碎了什么不该碎的东西。

    “能走吗?”她问我,语气难得放缓了一些。

    我舔了舔齿尖上的糖,味道已经淡了,混合的果香在口腔里残存着一点甜腻,我咬碎最后一丝不舍,点了点头。

    “走吧。”她站起身,拉住浴巾的一角,把我裹得更紧了些。她的手还是温热的,握住我的手腕时,指腹轻轻按了一下,是周汀确认时惯有的下意识动作。

    我被半抱半捞的送回了床上,真是麻烦周汀了,今天晚上还那么麻烦多事,现在还多了一个麻烦的我。

    “要么你今天晚上就不要跟我去了,休息好我让司机来接你?”周汀单手撑头侧躺在我旁边。

    我摇摇头,我说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去的,我向来说话算话。

    比起燕京,周汀在申城真的可以算得上人生地不熟,不过没办法,她要开疆阔土。

    她说,睡吧,饿了你叫我,时间到了我叫你。

    然后我就跟被下了蒙汗药一样,又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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