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开纠察委员会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皮延白耳朵里，当天晚上皮韩宇就被他召唤回去。韩世妍不放心他一个人，执意陪同前往。

    推门而入时，就看见校长一副恭敬的姿态站在皮延白对面。

    深棕皮质沙发上端坐的中年男人闻声抬头，韩世妍已然牵着皮韩宇踏进客厅。

    “叔叔，好久不见了。”她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皮延白将燃至半截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褶皱的眼角堆起笑意：“世妍回来啦，这么多年没见，你哥哥还好吧？”

    他们两家原是世交，曾经旗鼓相当，但自从韩智勋接手了集团之后，企业版图急速扩张，现在的YB建设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

    “哥哥很好，谢谢您的关心。”韩世妍落座时，皮韩宇已从厨房取了果汁，拧开瓶盖递过去。

    皮延白一直关注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年轻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默契令他颇为满意，若能借由这层特殊关系与STAR集团建立合作，对YB建设的战略布局将产生重要助力。

    始终伫立一旁的校长见二人落座，表情略显慌张，他急忙向皮韩宇解释他到这里的目的：“我有事要向会长禀报。”

    皮韩宇从容颔首：“事情说完就离开吧。”

    “什么？”他十分堂皇。

    见少年始终面带微笑不作回应，他余光扫过主位上面色如常的皮延白，当即躬身应道：“好，我知道了。那...我再联络您。”深鞠一躬后匆匆离去。

    皮延白上下扫视了一眼皮韩宇，对这个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去留学吧，跟世妍一样。”

    “不会召开纠察委员会的，别担心，我能解决这件事。”皮韩宇盯着父亲西装袖扣折射的冷光。手背忽然传来暖意，韩世妍的指尖缠上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喉结微动。

    她眼尾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叔叔，韩宇要跟我一起去首尔上学，前不久才决定的，所以还没来得及通知您。”

    “是吗？”他转而看向韩世妍。

    韩世妍丝毫不慌：“首尔的学校资源更好，况且STAR的重心在那边，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所以希望韩宇能陪着我去。”

    她的话一语双关。一方面点明自己将来会进入集团，一方面让他知道自己非常需要皮韩宇。

    皮延白哪里会听不出来，虽然内心欣喜，但是表情却窥不出半分，他对上皮韩宇的眼睛：“韩宇，你是怎么想的？”

    皮韩宇知道这不过是韩世妍的托词。他真正想逃离的是父亲掌控，以及...他瞥了眼两人交叠的手：“嗯，我想去首尔上学。”

    皮延白嘴角扬起克制的弧度，他满意地点头：“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哪能管得了呢。”

    这样说算是同意了皮韩宇转学的事情。

    即便如此，关于纠察委员会的问题还必须妥善处理，可以转学，但不能是退学。

    他追问：“纠察委员会的事，你想怎么做？”

    “还跟一年前一样就行了。”

    一年前的吴静华老师也同样向教育局递交了纠察委员会的申请，但开会的前一天晚上，就在回家路上遭到了一名未成年学生的杀害，导致第二天的会议不了了之。

    外界传闻是皮韩宇指使人干的，但实际上他只是让人去威胁吴静华，并没有要杀害她的意思。是皮延白想要永绝后患才吩咐那人下了狠手。

    韩世妍知道所有真相，也知道皮韩宇想用一年前的方法解决这件事。但现在李汉景早有防范，她并不认同故技重施的可行性。

    “韩宇呀，我突然想吃刚刚路过那家店的炒年糕，你可以帮我买一份吗？”她抬起手腕示意时间：“它门口写着十点关门来着，就剩半小时了。”

    她是故意支开他的，手段如此浅显，但他向来不会拒绝她。

    返程途中，皮韩宇在车上就忍不住问她：“你跟他说了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韩世妍手上的动作不停，竹签插了一块炒年糕就往嘴里塞，她一边嚼着年糕，一边口齿不清地回他：“当然是...秘密...”

    他抽出纸巾擦拭她脸颊的酱渍，指尖在暖黄车灯下泛着玉色：“又没人抢你的。”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终究没再追问那个被夜色吞没的答案。

    韩世妍偏头望向车窗外，巨型广告屏正滚动播放着新闻快讯——尹载民带领众人溜进YB总部的监控画面被循环播放，滚动字幕标注着【安川某高职的高一生偷穿其他学校的制服潜入店家试图偷窃】。

    “呀，是你干吧。”韩世妍戳了戳旁边人的手臂。

    皮韩宇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只是把事实放出来而已。”

    第二天一早，路成高中校门口，记者和自媒体人将校门围得水泄不通，镜头如枪口般对准每个路过的学生。

    同时，校园排名软件弹出猩红公告【只要能在一小时内提升排名，都可以获得奖金一百万】。

    教学楼在公告生效的瞬间陷入癫狂。课桌翻倒的巨响此起彼伏，走廊玻璃在打斗中碎裂，碎渣折射着扭曲的人影。韩世妍绕过二楼暴动的漩涡，在一楼转角遇见尹载民和金世贤。后者校服前襟浸着凝固的牛奶渍，领口歪斜——显然也是今天早上排名软件公告的受害者。

    她刚走进，就听见他自暴自弃的话语：“万一这个社会就像路成高中，又能怎样？”

    “不是的。”

    “是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尹载民的安慰，一个是韩世妍的认同。

    听到她的声音，两个人同时转身，尹载民看她的眼神还有点闪躲。

    “我还以为会有所改变...”金世贤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眼眶泛红。

    “环境是无法改变的。”韩世妍将口袋中的纸巾递给他：“能改写规则的从来只有制定规则的人。我以为你们跟李汉景老师不一样。”

    金世贤攥着纸巾的指节发白。

    韩世妍无意再与他们说什么，收回视线转身要走。

    既然他们要站在李汉景那边，那就代表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噢不，严格意义上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尹载民却突然跨前半步，脱口而出：“我也以为你跟皮韩宇不一样。”说完他又后悔自己的冲动。

    韩世妍内心叹气，她脚步一顿没有转身：“我们的交易终止。”

    说完她径直离开。

    尹载民想追上去道歉，但金世贤接到的电话通知却让他们不得不赶往活动室。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将斑驳的光影洒在皮韩宇和马民焕身上。马民焕把玩着手中的纸飞机，抬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你来啦，我看到新闻了。”话音未落，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擦过尹载民的制服前襟，落在地上。“帮我签个名吧。”语气戏谑。

    先到达活动室的李智宇看不下去，出声回怼：“那些都是假新闻，大家都知道真相。”

    “在这个世界，只要在适当的剧情中，加入几滴真话就会成为真相，就算紧咬着不放，也很快就会无人问津，之后真相不再重要。大家只会记得你们是暴力份子。”

    皮韩宇的话令尹载民怒火中烧，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却没有吭声。

    “尹载民。”皮韩宇紧接着说道：“这件学校的同学值得你牺牲这么多吗？不管你怎样做。路成高中都不会改变。”他走到尹载民面前：“他们想要的，我都能给。不管是钱，还是靠山，但你能给什么。”他扫视一眼旁边的李智宇几人：“梦想？希望？得过且过的垃圾会想要这种东西吗？清醒一点，在这里我才代表现实。”

    ‘能改写规则的从来只有制定规则的人。’韩世妍临别时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难道真的别无办法了吗？他咬紧牙关。

    “叫李汉景取消召开纠察委员会，这样的话，就让你们都能毕业。”马民焕走过来落下这句话，推开众人往外走。

    皮韩宇跟在后面也离开了活动室，他们两个一出去，就有几个人冲进来拆东西。没等小组成员反应过来，马民焕去而复返探进半个身子：“差点忘了，我想说你们应该用不到社团活动室了。到召开委员会之前，你们不是被剥夺社团资格了吗？”

    尹载民刚要动作，就被崔熙瑗拦住了：“我们不是答应汉景老师了吗？”

    他回忆起李汉景对他说的话‘载民，我知道你很委屈，但还是要忍耐一下，拜托你了’。

    工具箱砸在金属柜上的巨响中，尹载民松开拳头，看着满地飘落的学习资料被踩上凌乱脚印。

    深夜来电响起时，韩世妍正倚在床头。尹载民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少年音色清亮却带着沙哑。他郑重道歉后又道谢，感谢她这段时间帮过的忙。

    “尹载民，我们立场终究不同。”她虽然无意卷入他们之间的纷争，但皮韩宇对她来说不仅仅是朋友，更是亲密无间的家人。在涉及重要事情的时候，她无法置身事外。

    “我知道...”电流杂音里夹杂着叹息，他早已预见这个结果。

    “你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吧？”不同于对方的沉重，她语调轻快。立场会改变，身份会转换，没有什么关系是永恒的。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回应，像石子坠入深潭。尹载民攥紧手机，到底咽下了想说的话——像她这样的人，恐怕也不需要他的帮助吧。

    “别忘了，以后我会找你要的。”

    “我会记得的。”

    韩世妍其实很欣赏尹载民的能力，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在打架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及。皮韩宇跟马民焕之前想招揽他进入YB常备军，她又何尝不想。只是没有一个很好的时机，她也没打算现在就提这件事。

    总会有合适的机会的。她想。

    “期待在首尔最高学府见到你的身影。”挂断前抛出的尾音带着笑意。

    暖黄台灯下，少年盯着手机屏幕怔神。通话记录里‘韩世妍’三个字映在瞳仁深处，喉结微动。首尔见，他无声翕动嘴唇，仿佛许下某种隐秘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