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正在行驶着，谢不渡突然感觉袖口一紧。转头看见巫萤儿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这个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苗疆少女此刻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

    “要...要掉下去了！”她面色发白地喊道。

    谢不渡这才注意到云舟正在穿过罡风层，整艘船剧烈颠簸着。他下意识抓住船舷，却一把把巫萤儿推向萧晚音的方向：“你去找大师姐，她保护你。”巫萤儿气笑了，转头投入萧晚音的怀抱：“呵，谁稀罕。”前方传来顾怀书的大笑：“新来的小家伙被吓到了吧？”沈客懒懒的声音从桅杆上方飘下来：“顾怀书，你第一次乘云舟时抱着师父大腿哭的事需要我重提吗？”

    众人哄笑间，云舟突然冲破云海。巫萤儿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叶逐风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悬浮在空中的七座山峰，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座山峰上都矗立着风格迥异的建筑群。最高处的主峰上，一座纯白的九层楼阁直插云霄，在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无数飞剑如游鱼般在峰峦间穿梭，划出银亮的轨迹。

    “这是...”叶逐风喉结滚动。

    “这都是凌云峰山脉，最高的那个主峰是仙不语，那座九层楼阁就是剑阁，”萧晚音月白衣袂被山风拂动，“也就是我们的家。”

    叶逐风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心头微微一暖。他低头看去，云舟驶过的一座峰顶错落分布着几座竹楼，楼前一大片空地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正在晒药草的竹匾、半成品的机关傀儡、甚至还有几个冒着泡的彩色泥潭。

    “那是百草门，医修的领域。记得别碰紫色那个，”顾怀书走过来警告，“上次你们沈客师兄掉进去，头发绿了三个月。”

    沈客被扒窘事怒了，他手里抓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气急败坏地把瓜子壳往顾怀书脸上招呼。顾怀书忙闪身躲开，沈客攻击不到他，悻悻的，又忽然凑到叶逐风面前：“新来的，会喝酒吗？”

    “我...”

    “别教坏师弟。”顾怀书拎着沈客的后领把他拽开，转头对叶逐风温和一笑，“剑阁规矩不多，但有三戒——戒同门相残，戒勾结魔道，戒...”他瞥了眼闻人狐，“戒偷师父的酒。”

    闻人狐正仰头喝酒，闻言呛得直咳嗽，他想起来沈客经常偷喝他珍藏的“醉仙酿”，看来以后他得加强防范了。

    众人笑闹间，云舟已降落在最末端的青翠山峰上。巫萤儿突然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嘶”了一声：“不是做梦啊...”她转向叶逐风，眼睛亮得惊人，“我们进入剑阁了?”

    叶逐风还未来得及回答，巫萤儿迫不及待要往下跳，被沈客拎着后领拽回来：“等结界撤了再...”

    他话未说完，只见这丫头已经掏出一把荧光粉撒向空中。粉末触到无形屏障，瞬间燃起紫色火焰，勾勒出半球形的结界轮廓。

    “巫！萤！儿！”顾怀书惨叫，“烧毁结界要赔三百灵石！”

    闻人狐扶额：“两个新徒弟，一个不说话，闷得像石头，一开口就噎人；一个看着文静，开口便闹得像炮仗。”他挥袖撤去结界，“走吧，带你们认认路。”

    叶逐风和巫萤儿跟着师兄师姐们走下舷梯，脚下是柔软的青草地，空气中飘着药香与花香。远处传来泉水叮咚声，几只仙鹤悠闲地踱步。

    “你的住处在我隔壁。”萧晚音指向西侧一座小巧的竹楼，“已经收拾好了。”

    叶逐风怔了怔。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就像冷宫里那个漏雨的偏殿。萧晚音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这里和皇宫不一样。”

    她的手指微凉，却让叶逐风感到一阵暖意。

    闻人狐拍拍手：“都别愣着，明日辰时主阁举行拜师礼。今晚好好休息。”

    众人散去后，叶逐风独自走向自己的竹楼。推开门，他惊讶地发现屋内一尘不染，床榻上铺着靛青色的被褥，窗边书案摆着文房四宝。最令他意外的是，墙上挂着一套崭新的白色剑客服——与他初见萧晚音时她穿的那件款式相似，只是袖口绣着青竹纹样。

    “喜欢吗？”

    叶逐风回头，看到萧晚音倚在门边，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她手里托着盏琉璃灯，灯芯是朵小小的火焰莲。

    “这是...”

    “剑阁弟子服。”萧晚音走进来，将灯放在案上，“每个新弟子都会得到三套。不过这套是我们要送给小师弟你的。沈客师兄挑的料子，怀书师兄裁的衣，我绣的纹样。”她顿了顿，“本来沈客说要往衣领里藏痒痒粉，被我揍了一顿。他这个人就喜欢捉弄别人，但是并无坏心。”

    “嗯，我知道的。”叶逐风喉头发紧。他伸手抚摸那柔软的衣料，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件新衣。在冷宫里，他的衣服都是太监们淘汰的旧袍，散发着霉味和汗臭。

    “谢谢。”他声音很轻，却郑重得像在起誓。

    萧晚音歪头看他，忽然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傻小子，以后要说‘谢谢师兄师姐’。"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眨眨眼，“对了，床头暗格里有个小礼物，睡前记得看。”

    叶逐风等到脚步声远去，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床头暗格。里面是个木雕的小马驹，只有巴掌大，却栩栩如生。马脖子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逐风”二字，这字迹娟秀，不用想也是萧晚音的手笔。

    他将小马驹放在枕边，和衣躺下。窗外传来虫鸣与风声。这是他度过的最舒适安心的一晚。

    巫萤儿那边，她抱着自己的藤编小箱，赤脚踩在竹廊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凌云峰的夜色如墨，星子格外明亮。所有师兄师姐都各自回房了，可她根本睡不着——这竹楼会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里爬。

    “谁？”她猛地转身，指尖已经夹住一枚淬了蛊毒的银针。

    走廊尽头，谢不渡正倚在门边，手里拎着一盏青灯。昏黄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喂，”他声音冷淡，“三更半夜别在走廊乱跑。”

    巫萤儿眯起眼睛：“这破屋子有东西在响！”

    “是机关房的传导装置。“谢不渡用灯照了照竹墙，果然有细如发丝的铜线在缝隙间闪烁，“沈客师兄喜欢搞这些。”

    巫萤儿松了口气，银针收回袖中。

    “没大没小，要叫我师姐。”

    她在云舟上时，探讨起了年龄问题，发现谢不渡比她年幼后，她死活不愿意喊他“师兄”，非得让他反过来喊她“师姐”。顾怀书当时就翻了个白眼：“我比你们大师姐还年长呢，不还得老老实实喊她‘师姐’。”

    沈客在一旁煽风：“对啊，按年岁顾怀书第一，我排第二，但是我是老实人。不像你们怀书师兄，为了个‘大师兄’的名号闹了好久，到最后也没‘得逞’。”

    巫萤儿转向闻人狐，朝他撒娇。

    然后闻人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不渡和逐风就以‘小师姐’称呼萤儿吧。”

    顾怀书炸了：“凭什么凭什么，师父你偏心！为什么你不答应我！”

    闻人狐揉揉耳朵，假装听不见。

    “你就让让人家女孩儿吧。”沈客嘲笑他。

    于是巫萤儿顺理成章挤掉了谢不渡，凌驾于他和叶逐风之上。

    “哦，小师姐。”

    “去掉小！”

    巫萤儿忽然瞥见窗棂上多了一串挂着的紫晶铃铛。每颗铃芯都跳动着微弱的雷光。

    “咦，这是什么?你送给我的吗?不会有诈吧?你最好不是想要篡我的位。”

    她赤脚踩过冰凉竹地板，警惕地用银簪戳了戳铃铛。“噼啪”一声，簪尖顿时焦黑。她却不惊反喜，直接伸手去抓——

    “不想要手指了？”

    谢不渡的声音突然从屋顶传来。巫萤儿仰头，看见他竟倒挂在了屋檐下，玄衣垂落如鸦羽，手里还抛接着两颗雷光萦绕的紫色晶石。

    “吓死人了，你还会瞬闪?”巫萤儿踮脚去够他衣摆，“这什么宝贝？”

    “雷音石。”谢不渡翻身落地，铃铛突然齐声轻鸣，他皱眉拍开巫萤儿探向晶石的手，“再乱碰让你尝尝五雷轰顶的滋味。”

    “你不是喜欢我的雷火吗，正好路上捡了两颗没人要的雷音石，顺道拿过来给你，做个表面人情。这铃铛可以压制雷火，保护你不被误伤。对了，铃铛沾了你的蛊虫血才能认主。”

    巫萤儿立刻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最大的那颗铃铛上。紫晶顿时光芒大盛，所有铃铛自动飞到她手腕上缠成手链，雷光化作细流没入她体内。她拿过了谢不渡手中的雷音石，翻来覆去把玩，爱不释手。

    刚要道谢，却发现谢不渡已经走远了。

    “师弟！”她追出去大喊，“你明明就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回答她的是一道劈在脚前的雷光，和远处飘来的冷哼：”吵死了。”

    竹叶纷扬落下，谢不渡背对着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