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安抬头，看见是她们，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热情地冲她们招手，“这里有空位。”
“呦，你们认识啊，那正好。”老板指了指桌子上的二维码，“需要什么扫码点单就行。”说完就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沈昭和安粲对视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宋老师”，便有些局促地在他的对面坐下，扫码点餐，低头不语。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和不太熟的人拼桌吃饭，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幸好餐上得很快，沈昭和安粲端过自己的那份儿默默扒饭，只想快点儿吃完赶紧离开。
“请你们喝，不用这么拘谨。”两瓶可乐突然被推到她们面前。
“冰镇的，这两天天儿太热了。”宋淮安拧开自己的那瓶，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涌，转眼又迅速破裂，消失不见。
他仰头灌了一口，继续说，“沈昭我知道，不过旁边这位同学今天倒是第一次见。我是宋淮安，在咱们这儿的高中当语文老师。”
“谢谢宋老师。这是我的朋友，安粲，‘王粲春来更远游’的粲。” 沈昭拿起桌子上的可乐，握在手里，瓶身凝结的水珠浸得手心微凉。
她觉得自己必须再说点儿什么，于是她也这么做了，强装淡定地接了一句，“我们是来自习室学习的，中午正好吃个饭，没想到又在这儿碰见您了。”
“宋老师也是来自习室备考的吗？”安粲自然地接过话头，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撞了撞沈昭。
她最清楚沈昭的性子，和熟悉的人话三天三夜说不完，但和陌生人一句话都紧张得需要酝酿很久。
于是碰到这种情况，便到了她隆重出场，伸出援助之手，替朋友解围的时候。
每每如此，沈昭都会自动为安粲塑上金光，感觉她一定是上天派来只属于自己的天使。
安粲其实也这么觉得——今天又拯救好友于水火之中，她真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人啊。
“是啊。”迎着她们不解的目光，宋淮安解释说，“现在不是要求教师队伍逐步实现全面硕士化嘛，所以我也打算去考个研。不过我租的房子太小了，没有书桌，只好和你们一样来自习室了。”
“您要考学科语文非全吗？”沈昭有些惊讶他竟然会租房住——她们这个偏僻，教育内卷严重工资又低的小县城的高中老师，一般只有本地人才会愿意报考。
“不，考全日制的。”
这家拌饭店的辣白菜特别好吃，宋淮安又去夹了一些，回来之后接着说，“我家在北京，刚毕业的时候叛逆，就随便选了个城市考教师编。现在爸妈年级大了，也该回去了。”
三个人聊得有来有回，饭很快吃完。
这会儿刚一点多，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空气都在扭曲。出了餐馆儿，她们一起骑着电动车往自习室走。
才离开空调房一会儿，后背就沁出一层汗，衣服裹在身上，闷得人发晕。
回去的路只有一条主干道，不设辅路，宋淮安骑在外侧，身边汽车卷着热风呼啸而过，烘得后背直发烫。
“哦对，以后不用喊我宋老师了，反正咱们也差不了几岁。或者，”宋淮安偏过头，目光扫过安粲后座上的沈昭，笑着说，“你去学校实习的时候喊老师，平时叫名字就行，各论各。”
这叫什么各论各的，沈昭不住地吐槽。
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宋淮安”三个字，到底感觉别扭，颇为无奈，含含混混地应着，“行吧，行吧，宋淮安，宋老师。”
安粲被沈昭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车把差点儿稳不住，猛地晃了一下。
“慢点儿。”沈昭慌忙搂住安粲的腰，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笑话我是不是？”可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语气，话没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昭昭我错了，我错了。”安粲稳住车把，说：“我不实习，以后宋淮安我来叫，你叫宋老师，咱俩也各论各的。”
三个人笑闹一团，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轻快了起来。
到了自习室楼下，等电梯的间隙，安粲叫住宋淮安，亮出微信二维码，“加个微信吧，宋淮安。”
沈昭也在旁边帮腔：“加我们粲粲个微信吧，宋老师。”
宋淮安扫了一下，笑道：“加上了已经，这位‘名字我首，撞名你改’同学。”
“还有，”他转向沈昭，挑了挑眉，吐露出的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话，“已经加了您的朋友了，这位，“‘小刘歆’同学。”
空气突然安静，没有人会在现实生活中被念出网名后不感到羞耻，沈昭和安粲也不例外。
她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在心里把‘暗杀宋淮安计划’提上日程。
“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叫什么……”
安粲不服气地说，可是调出好友申请一看，突然就卡壳了，对着宋淮安挤出一个最真诚的营业式微笑。
沈昭见她没有下文，一时也忘了宋淮安的微信名，好奇心被激起，凑过去一看，也跟着顿住了。
“念吧，念吧。”
对此，宋淮安笑得春风和煦春光灿烂春意盎然春雨惊春清谷天。
“世界上还真有人用自己的本名当微信名啊，这位，宋、淮、安、同、学。”
安粲关闭手机，将宋淮安和沈昭推进刚到的电梯，气愤地说，“早晚我得把你的备注改为‘宋淮安（卑鄙版）’。”
经过半天的相处，沈昭已经自动将自己对宋淮安的定位从“半生不熟”转为了“半熟半生”，面对他时终于不用像刚开始一样紧张。
电梯到了四层，三个人一起进门，和着空调的嗡嗡声，各自投入到了下午的学习中。
直到夜色漫过树梢，已经是晚上九点，沈昭和安粲才收拾书包从自习室出来，随即向老板预订了接下来五个月的座位。
“要不要去喝点儿？就在小区旁边儿那个公园。”骑到半路，安粲突然调转车头，指了指前面，“刚那儿就有个便利店。”
“走。”沈昭想了想，点点头，两个人便折返回去买了酒。
撩开便利店的帘子骑上车，晚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夜风裹着凉意一路向东，与沈昭和安粲相携，往家的方向走，来到小区旁边的桥上。
这座依水而建的城市此刻正静卧在河道两岸，推着电动车穿桥而过，桥上的路灯亮着，像下了一层雾，远处楼房的轮廓就氲在那昏黄的灯火之中。
据说古时候这里是一个著名的码头，漕运船只也曾在这里停泊，而今盛夏，唯余蝉鸣声声，河面漾波，风起婆娑。
到了河边公园，坐在长椅上，沈昭从包里掏出刚从便利店买的冰杯和酒。
灯影漾在水面，碎成星星点点的火光。
“今天晚上沈云女士和余佳女士聚餐又没有带咱俩。”安粲瘫在长椅上，抿了一口沈昭刚调好的酒，冰块碰撞叮当作响。
“所以咱俩才能这么晚还在这儿喝酒啊。”沈昭也端起自己的那杯，尝了一口，又加了一些葡萄汁，继续说，“那今天去我家？她俩肯定又要畅谈到后半夜，正好没人陪我。”
她们两个经常在对方家过夜，日常用品早就在各自的家里也备了一份儿。
“行啊行啊。”安粲立刻应声，“正好我也懒得回家了，明早直接一块儿去自习室。”
见安粲点头，沈昭立马掏出手机，边向妈妈报备边说，“那明早给你摊鸡蛋饼，你最爱吃的那种，你帮我打下手。”
厨房的默契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
小时候两个妈妈都忙，沈昭就自己学着做饭。大抵是遗传了沈云女士的烧菜天赋，没多长时间就煎炒烹炸样样拿手。
安粲起初不好意思总是来蹭饭，回家也自己照着菜谱研究，结果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大菜糊了，每每失败而归。
次数多了，她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没有那个做饭天赋，于是歇了心思，老老实实给沈昭打下手。
沈昭炒菜她择葱，沈昭熬粥她端饭，成了沈昭的固定帮厨。
夜风掠过垂柳，带着河水特有的潮气扑面而来，饮料已经全部用光，酒瓶也空了大半，沈昭和安粲也要回家了。
“走吧，回去先把米泡上，明天周一，我妈上班早，正好她走的时候帮咱俩把粥熬上。”沈昭将喝剩下的酒塞到书包里，站起来说。
小县城没有什么娱乐场所，晚上十点多，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两个人骑着车，过了桥就到了小区门口。
安粲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混着风声向后飘来，“明天中午不在外面吃了，你给我做咖喱鸡肉饭好不好，上次那个土豆炖得沙沙的，再配上米饭，人间美味……”
两位妈妈的单位都有食堂，中午不回家吃饭。
沈昭想了想，点头说，“好，那我再炒一个西红柿鸡蛋，明天出门前你提醒我把米饭焖上，不过家里没有食材，中午要去一趟超市买菜。”
等收拾洗漱完已经是半夜了，两人倒头就睡，闹钟响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沈昭迷糊着摸过手机一看，早上七点半，于是推了推安粲把她也叫醒，就先到了卫生间洗漱。
“昭昭，老板说北屋空调坏了，让咱们先换到南屋。”
沈昭在卫生间叼着牙刷正迷瞪着，就听安粲举着手机跑了过来。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将泡沫吐掉，漱口，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拍在脸上，这才稍微清醒些。
用毛巾抹了把脸，将安粲叫过来洗漱，沈昭就去了厨房。
利落地搅好面糊，倒入安粲刚切好的葱花儿，“嘶拉”一声倒进提前预热好的电饼铛，五分钟后起锅，香味随着水汽逸散。
将烙好的鸡蛋饼摞在篦子上，安粲连同盛好的粥一起端上桌。
米粥的清香，鸡蛋饼的美味，就着沈云女士腌制的小黄瓜，一餐满足的早饭。
“你吃着，我去把要带过去的书收拾收拾。”突然想到什么，沈昭将最后一口鸡蛋饼塞到嘴里，跑到卧室将行李箱拖出来，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复习资料。
“你们这是，这些书都需要学?”安粲看得一愣一愣的，饭也顾不上吃了，跑过去围观。
沈昭直接坐在地上开始理书，“是啊，大综合是这样的，不过就是看着多，学起来也还……”
“古文史、现代、当代、外国、民间、古汉、现汉、语言学、古代文论、文学理论、文献、儿文”安粲一本本地翻过去，越看越惊讶，“这也叫还行？幸好我不考研。”
沈昭随手把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将书仔细地放在书箱，“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多，不过我语言学的部分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今天带古代文学史过去。”
“你古代文学史也用的这一套教材？”
自习室里，宋淮安探身凑到沈昭面前去看她桌上摊开的教材，“咱俩不会考一个学校吧。”
这几天天气异常闷热，空调刚启动还没凉快下来，室内依旧燥热难挨。
宋淮安凑得太近，沈昭微微撇头，甚至能看见他鼻尖未落的汗珠以及——
“你的眼镜好像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