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微又等了一会，元一没有再继续回答的意思，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不想说话了。

    不管元一还在不在，会不会影响什么，谈微自己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完。

    “上面”还不知道是谁，庸先生有何企图？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出门就遇上一个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身上穿着警署制服。

    谈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

    “你有什么事吗？”谈微问。

    男人一见到谈微，顿时一喜，“太好啦，元医生，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磕多了醒不过来呢！上面吩咐过警署不能未经批准进入你的屋子，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男人上前一把拉住谈微就准备走，“快走吧，码头附近又出事了，还等着你去看。”

    上面？

    这男人来的正好，她本来准备避开的动作一顿。

    不过疑似林籍杀死的人都还没有确凿定案呢。

    不过谈微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跟元一之前熟不熟，于是她故作镇定的一点头，又疑惑道，“那之前的那些巷子里的那些……”

    关显摇头，“不用管了，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谈微：“……那怎么结案的？”

    关显：“不知道，反正不让查了就不查了呗。先查码头吧，上面三申五令，叫我们搞紧点……元医生快跟我走吧。”

    谈微暗自心惊，这个“上面”还真是强悍霸道，说不让查就不能查了吗？

    “等等。”谢迟岸从街角拐了过来，替谈微挡开了男人，“这位警探你是？”

    “关显，三级警探，之前我们有见过一次。”男人冲谢迟岸也打了个招呼，“谢警官怎么也过来了？警署让我来带元医生过去。”

    谢迟岸：“就这么过去吗，你不等元医生先去警署带点工具，这样过去怎么验尸？”

    谈微不确定警署的人知不知道元医生地下室有全套设备，她没有贸然说话。

    关显搓了一把自己杂乱的头毛，“啊对，我先带你去警署。”

    “不必。”谢迟岸挡了一下关显再次想拉谈微的手，“我送元医生就好。”

    关显没答应，“谢警官，警署是让我来协助元医生。谢警官想一起的话，不如你先去码头那边。”

    谢迟岸皱了皱眉，他知道十三区并不信任他这个博塔总部过来的警官。

    谈微一点头，“也好，那谢警官等会见。”

    谢迟岸盯着谈微看了会，舒展了眉头，“好，那你小心。”

    十三区警署，锈蚀的警徽挂在斑驳的墙上，褪色的“执法为公”标语歪斜，被弹孔和辐射撕裂的边缘卷着毛边。

    警署内部墙壁上都是霉菌腐蚀的痕迹，玻璃幕墙碎成了蛛网，审讯室的铁栏杆被烧穿了半边，断口处凝结着锈红色的痕迹。走廊里堆满了废弃的档案，泛黄的卷宗散落一地，又被往来的脚步踩得支离破碎。警员们沾着污渍的制服上别着歪斜的警号，腰间的配枪已经磨损得掉色。间或传来几声铁链拖拽的声响，混杂着犯人的吼叫和疯癫呓语。

    一个满脸疲惫的警员撞开门，肩头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色，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又有拾荒者在卓伏路21区发现异种，还带有辐射痕迹！”

    一众警员抓起弹匣，匆忙避开谈微，带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谈微将将避过，心想难怪谢迟岸要说小心。

    整个警署像一台濒临三家的老旧机器，每个齿轮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咬合间勉强维持着运转。

    “这边。”

    关显面无表情，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引着谈微走到了一个办公桌前，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文件袋，边缘还放着半个啃过的营养棒包装，碎屑混着灰尘散落在桌上。

    办公桌后的男人趴在桌子上呼噜震天，浑身酒气熏然。

    “喂！”关显猛拍了一把，“起来了，工作了！”

    男人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他褪色的制服外套豁开大口，露出里面布满针孔的手臂，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关显连忙拧着眉往后缩，差点撞到谈微身上去，“卧槽，0061你嘴巴臭的要死，吐了几次了啊！”

    谈微，“……”

    “0061！你给我起来！”关显大吼一声。

    被叫做0061的男人攥着半瓶烈酒，瓶口还挂着凝结的褐色污渍。他喉咙处发出恶心的咕噜声，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剧烈滚动。

    谈微捏着鼻子默默后退了两步。

    果不其然，下一秒黄褐色粘稠液体就从男人嘴里涌了出来，还带着粘液的肉块。男人用沾满呕吐物的袖口擦嘴，他眯缝的浑浊眼球盯着谈微，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浓重的铁锈味。

    “操！”关显阴阳怪气道，“看来我们能为这位审计部的领导0061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他翻个面，免得他被秽物给呛死了！”

    “愣着干嘛啊，元医生快过来搭把手。”关显上前扳着0061的手臂，他的合金义肢碾过呕吐物，发出令人恶心的声响。

    谈微和关显合力拽起了0061瘫软沉重的躯体，他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带起一阵刺鼻的酸腐气息，沾着苔藓的脏鞋在金属地面上划过长长的污渍。

    “小心他咬舌。”谈微扯住0061胡乱挥舞的手臂，他的义肢关节发出齿轮卡壳的声音。

    关显迅速从掏出一条扎带，卡进了0061的嘴里。

    0061嘴角溢出粘稠的液体，他含糊不清地狂笑了几声，喉咙间发出拉风箱般的杂音。他扯了把齿间的带子，浑浊的眼球里浮着血丝，“滴答，滴答，你们听到了吗？”

    0061的口水顺着扎带边缘不断低落，喉咙剧烈滚动，露出的半张泛着青灰的肿胀脸颊，“他们的怀表停留在世界末日的那一秒，滴答……咔。”

    他不停地扭动着身躯，喉间发出尖锐的咯咯声，扎带被顶出了些许，漏出破碎的字句，“女士，你见过吃影子的乌鸦吗？”

    关显娴熟地扯过自己的战术腰带，把0061的手腕绑在了桌腿上，他抬脚踹了0061一脚，“活着，听到没有。”

    “活着？”0061剧烈挣扎，绑在手腕上的腰带深深勒进皮肉，渗出黑褐色的血珠，“活着，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活着！”

    他难耐地仰了仰头，脖颈处蜿蜒着辐射的紫色纹路，蒙着层雾的眼睛突然死死盯住谈微，“墙，墙会呼吸……眼睛…眼睛会吃掉……你的脑袋里在发光……他们吞下了第十三区的回声，那些被困住的尖叫，不停歇……”

    谈微一愣，我脑袋里？……快刀手也说过她的头里有闪闪发光的东西。

    0061仰躺在地面上，他望着大厅正中的“一切为了人类”，“文明不朽”，突兀地痛哭了起来。

    他咬着扎带抽搐着，哽咽道，“我们，会变成行走的矿脉……”

    最后几个字渐渐消散了，只留下烈酒瓶子在地面上打转。浑浊的液体汩汩流出，在地面上蜿蜒成诡异一片，与呕吐物混在一起，泛着令人作呕的幽光。

    0061晕死了过去。

    “诶！”关显谨慎地避开冒泡的液体，伸手握住了瓶颈，把瓶子捡了起来。

    酒液晃动间，谈微注意到瓶子里悬浮着细小的荧光颗粒，像是囚禁在琥珀里的辐射尘埃。瓶身上刻着磨损的“**典藏”烫金字样，凹陷处凝结着暗红血痂。

    谈微：“这是什么酒？”

    “啊？”关显摇了下酒瓶，“应该就是酸雨焚，比腐肉内脏还难喝。”

    元一补充说明道：十三区最常见的酒。用变异尸藤和蒸馏液发酵，放在酸雨收集器里。酒液呈浑浊铁锈色，杯壁会持续冒出腐蚀性气泡。喝下去像岩浆焚烧过喉咙，会产生失重幻觉。

    谈微：“那为什么还要喝？”

    关显以为谈微在问他难喝还喝干什么，他嗤笑了声，“不喝这个，怎么能忘记那些蠕动的怪东西。”

    元一：异兽和异种，关在安全墙外和塔底的。

    他凑近了些，瓶口残留的酒液滴在地上，瞬间腐蚀出几个小坑。他又笑了声，“看来这瓶子以前还装过能烧穿异种的玩意儿。”

    关显“砰”地把酒瓶放在桌面上，瓶身上多出几个裂痕，像是要将他扭曲的倒影彻底割裂，“现在倒好，到处都是这鬼东西。”

    谈微瞥了眼醉死过去的0061，“其他人呢？”

    关显立时像是听见了什么蠢话，嘴角带上了嘲弄的弧度，“哪有其他人，就他龟孙一个。警署干得多又拿的少，还不如去赌·博或者卖·粉赚的多。”

    人无语到极点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笑一下，于是谈微冷笑了一下。

    “你跟我走，先去法医部批你的工具。”

    “法医部”三个字只剩下“法”还在滋滋闪烁，铁皮被侵蚀得只剩下漆黑龟裂。防弹玻璃大门布满酸蚀痕迹，内侧贴着辐射警告标识。透过玻璃悬浮着半透明的解剖台，只机械义眼的蜘蛛正用蛛丝穿起台上腐烂的内脏，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安保员镜面护目镜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制服表面流转着刺目的警示纹，肩头的机械义肢正渗着荧光绿冷却液。

    他金属指节扣住电击警棍，“审计部的签字呢？”

    关显皱紧眉，“不是，你要不看看审计部还能签字吗？直接让我们拿了不就完了，码头那边都在催了。”

    “生物芯片认证失败。”安保员面罩下的呼吸声夹杂着电流杂音，“根据引遮区第177号政令，非注册人员进入需先到审计部签署风险免责书。”

    安保员机械臂弹出全系屏幕，一封透明文件滑出，边缘闪烁着幽蓝色的加密符文。

    “您尚未有签字。”

    关显：“法医0738呢，让他先签个字可以吧？”

    安保员：“审计部通过，法医才能签字。”

    关显：“……操。”

    安保员启动识别系统，他的护目镜上流动着猩红色的数据流，“检测到女士您的匹配度与此前备案存在13%差异，我想您需要解释一下。”

    元一：辐射病。

    谈微以样学样，“辐射病。”

    安保员颔首，“您更换过三个版本的仿生虹膜吗，是否存在非法植入的神经芯片？”

    “当然不。”谈微不知道，但她面不改色，“我正要去找警长签字。”

    无人注意的顶楼，警长倚着布满辐射结晶的护栏，半张脸时明时暗。她凝视着下方，机械义肢轻点着自己太阳穴，机械接口处的蓝光蔓延至半张机械面庞，嘴角的笑精准模拟出意味深长的况味。

    “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一张最危险也最值钱的通行证。”警长的声音隐没在高处，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已经熄灭，却仍有烟雾寥寥升起。

    关显挑了下眉，没说话。

    谈微冷着脸推搡了一把关显，“走吧，带我去警长那。”

    电梯在电磁脉冲干扰下剧烈震颤，楼层指示灯诡异地倒序闪烁。

    关显不以为意道，“正常情况。”

    顶楼的气压门嘶鸣着开启，刺鼻的铁锈味和电子元件焦糊味扑面而来。外层玻璃上缠绕着发光的数据线，如血管般在斑驳墙面上蜿蜒，褪色的“执法者”徽章在墙角明灭不定，投影边缘扭曲变形。

    金属办公桌中央嵌着全息投影台，悬浮的案件卷宗频繁闪烁，时不时跳出乱码组成的猩红警告。破烂不堪的皮质转椅后，女警长斜靠在生锈的金属支架上，通讯终端的加密通话断断续续。

    女警长幽蓝的义眼泛起涟漪，将谈微的影像放大投影在身后的合金墙上。

    她明知故问道，“元医生怎么来了？”

    谈微深吸一口气，“审计处的0061快把自己喝死了，法医部要签字确认才放。”

    “未经注册的身份信息，私自改装的神经芯片。”女警长修长的手指划过悬浮空中的屏幕，元一的个人信息在红光中浮现，“你觉得我会给你签署通行证？”

    谈微：“……”

    谈微：“我觉得您会。”

    女警长嘴角嗤笑一声，“你为什么会参与调查？”

    不是警署让我来的吗？不对，是“上面”让我来的。

    谈微想起警署的标语，“一切为了人类。能为上面办事是我的荣幸，我的实战经验和医学水准或许能派上用场。我也只是想为十三区的人们做出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了异种不再危害人类安全，街头不再混乱，不再有更多人在神经过载的痛苦里缓慢死去。为了安全墙内的人民能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愿尽绵薄之力。”

    女警长拍了下手，“多么感人。”

    她突然起身，机械义肢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医生会喜欢听故事吗？黑市有一个机械蚁群的传说。”

    元一：蚂蚁数量众多，适应力很强大，高度组织化。机械蚁群如果被刻意编程错误的干扰，会自发去摧毁自己的蚁穴，簌簌声中掩盖了下令者的谎言。

    这是说上面在用异种的恶名昭彰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警长的意思是不要听令于上面？

    元一：加密通话并没有断开，警长的对面可能是上面的高层。

    谈微了然于胸。

    “我明白，警长。”谈微故意踉跄里半步，眼神中似有空茫，“迷途的蚂蚁总会需要自己寻找方向。”

    女警长调出一份加密文档，传输到了谈微的方片片上。

    “最锋利的一把刀，往往藏在递来的‘信任’背后。”她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不要让我失望啊，”

    谈微垂下眼，似是而非地说，“定不负上面所托。”

    警长颔首，电子章泛起幽蓝光芒，“去吧，通行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