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吗?”
谈微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又变回琥珀色。
由绥缓慢地摇摇头。
谢迟岸思酌着说,“联盟很多东西都是用指纹和虹膜解锁的……”
谈微很快明白了,“你借的那辆车是这样,说不定这道门也是这样?”
谢迟岸点头:“有可能。”
谈微看向由绥:“不是我,就是你。”
她一把拉起由绥站到门前,那只大眼睛的图案闪烁了一下,机械音响起——
“身份识别中——滴,面容检测通过,瞳孔检测通过,指纹检测通过。”
“门已打开。由绥小姐晚上好,欢迎回到‘黑曼巴’。请尽情享受,献上您的混乱、疯狂、狰狞、压抑、绝望。”
黑曼巴,非洲草原上毒性最烈的蛇。
话音落下,眼前的门却依旧关得死严,倒是谈微醒来时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向下的闸门,门后是一道幽深险峻的管道。
谢迟岸:“……这里还真是空心的。”
谈微:“听起来不太妙啊。”
谢迟岸赞同,往管道深处看了看,一望无际,“看起来也不太妙。”
谈微:“那我们下去看看吧。”
谢迟岸迟疑了一下,他的枪已经打空了,他们两人只有一把小小的手术刀。他的右臂还受了伤,义眼在眼眶里灼热滚烫……
谈微又试着推了推那道“大眼睛的门”,失望的摇摇头,“看来这个大眼睛是不会从内部打开了,走吧我们坐这个滑滑梯下去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出去……总不能等着那个不知道是林籍还是K的来帮我们开门吧。”
“方片片”、“大眼睛”、“滑滑梯”。
谈微像立誓了要给每个东西取一个诨名似的。
谢迟岸仰头笑了一下,“那走吧。”
谈微看向由绥,“你是跟我们下去还是……”
由绥悄没声地缩回了纸箱子里,箱子在打斗中摔瘪了,白雾腾起,她变回了一只无声无息的猫头鹰面具,委屈巴巴的挤在里面。
谈微:“……看来她决定好了,不跟我们下去。”
……
那个不知道该叫他林籍还是叫K的男人,他带着支柯在小巷里乱绕,已经第三次说自己忘了路了,偏偏支柯也不好说,“别装了,我和老谢还在你家对面住下监视你们了。”
林籍也只是“疑似异种”,尚未有确凿证据之前,支柯也不好逼迫他做什么。
又一次停了在莫名其妙的荒宅前面,支柯:“……你又找不到了?”
林籍深深叹了口气:“是呀,我记性真不好,怎么能自己家庭地址在那条路几号都记不清了呢。”
他虚假的焦急着,“怎么办呀,我还要赶紧回家查看我老婆有没有出事呢?”
支柯终于耐心告罄,伸手拔出枪指着林籍,直接在车的控制面板上设定目的地,“行了,别演了。”
支柯:“你肯定做了些什么。我知道你家在哪——引遮区尾河路145号。现在就过去,你别在耍什么花样了。”
林籍无奈地摊手,“你还真是半点不相信我啊。”
支柯:“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林先生,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值得被信的吗?”
林籍瞧着车离自己家越来越近,“哎,我也是为了他们好。”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老婆不会已经被你弄死了吧?”支柯忍无可忍的用枪指着林籍的头,“说。”
林籍无视了悬在额头上的枪,皱了皱眉,嘴角向下撇,浮夸的露出难过表情来。
他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那么爱我的老婆,我很着急想回去她的情况的,怎么会弄死她呢?”
……也或许,她早已经就死了。那个躯壳是他老婆,可里面的女人可不是。
支柯面无表情的单手拉开枪的保险栓:“你再装模作样不说实话,我真的会开枪。”
“别啊,可痛了!”林籍举起双手投降,身体却放松地瘫在座椅上。
他眼里的害怕不知真假,“你知道吗,死亡不是很快能解脱的过程,那个瞬间对被击中的人来说非常漫长……冲击感会像是被高速行驶的车正面撞击,身体不由自主的倒下去。
“随即子弹内的火星会烧灼着蔓延开来,像烧红的烙铁烙印尖锐,难以抑制的绝望和疼痛让我简直想要尖叫,可我再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变的颠倒扭曲,死亡的气息逐渐蔓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血色的痕迹……这样的痛我再也不想感受一次了……”
支柯讥笑,“说的像真的似的,既然怕痛,就老实交代。”
林籍不置可否的笑笑,“哎,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吩咐人下了点药。”
“什么!”支柯把枪直接抵在了林籍的头上,冰冷的枪管紧紧地压了下来。
“你小心点别走火了,支副官。”
林籍终于扯开了虚伪的笑,面无表情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可枪管依然锲而不舍地对准了他,他的脸色最终还是冷沉了下来。
支柯:“你下了什么药。”
说话间已经到了他家门口,林籍偏头看了一眼,又被枪压着转回了视线,“别担心,不是什么致死的药,只是一点致幻剂,不过是向下的通行证而已。”
支柯:“向下,下到哪?”
林籍直视他,“B1只是一个大厅,我和我老婆是守门人。不出预料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到了B2层了,黑曼巴的入口。不吃下那种药的话,才刚进去那些人就会把他们撕的粉碎。”
支柯:“为什么?”
林籍没什么表情的扯了扯嘴角,说,“这个世界不就这样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吃了药,我们去的时候也得吃药。”
支柯:“那你为什么不能直说,要偷摸下药,你连自己老婆都骗?”
林籍讥讽的笑了:“她可不是我老婆,说了她就能信吗?”
“……不过她不得不带着我老婆。那个女人的心眼子比十三区的烂人加在一起还要多,她所露出的破绽不过是她恰好希望别人知道的。那不如叫她亲眼去看看……一切就清楚了。”
支柯打断,“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林籍恹恹地垂了一下眼皮,像是无聊至极,“他们在自由岛交谈甚欢的时候,谢警官喝了几口送上来的酒。不过那个女人没喝,但也闻了到了一下,也有用就是了。”
自由岛酒吧?
谢迟岸是有和支柯互发过自己的行程,那已经是昨夜的事情了,过去了一整天了,这药物渗透了多少?
“支副官,担心的话,我们也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籍伸手在枪管上点了一下,“松开吧,我带你下去。”
“你最好别搞什么小动作。”支柯收回枪。
林籍直愣愣的望着枪管,下车前胸口猛烈的起伏了好几下,像是个死里逃生的犯人……
……
五年前,上城,毁城监狱。
死刑犯在行刑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放空。林籍换上了一套新制的西装,不知道是谁带来的。
他靠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蜿蜒的烟雾在他骨瘦分明腾升起,划过了他祖母绿的眼下挥之不去的乌青。
他没有戴眼镜,视线是模糊的,但他也没打算戴上。
这间封闭的屋内闪着金属的光泽,深蓝色制服配枪的狱警人影憧憧,在林籍眼里扭曲成一个个鬼影,死亡的碎片就要填满他身体的每一处缝隙。
冷铁造的桌子反光的像一块镜面,林籍的脸映在上面,疲惫不堪,泛着死寂和青森。
他伸手触碰到光滑的“镜面”,心脏突兀地跳的很快。
一切都弯曲变形的视线里,他自己脸在“镜面”上清晰的可怕,甚至能看见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里有一只僵坠的蝴蝶。
蝴蝶,这样的生物早就在百余年前灭绝了。
林籍吸了口烟,直到烟雾里的尼古丁全部过肺,又缓缓从口鼻里吐出。
他在心里默念:你又来了,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他知道,“他”听得见。
影子说话了,只有林籍能听见,“他”说:我一直都在。
林籍又一次问出: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影子:你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你或许不会成为我。
林籍:成为你?可我就要死了。
影子又说:也许整个宇宙是相同的,你死去,就能在另一个世界里重生了。
林籍没说话。
陆白渡站在左侧,拿着记录册发呆,他是联盟派过来监督重要异种罪犯被行刑的。
在他的眼里能看见林籍身上浮现出了一串琥珀色的文字——“一死一生。”
这是什么意思?
陆白渡避开其他狱警的视线,在腹部悄声掐了个诀,那串字变了——“他死了,她醒来。”
陆白渡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后来他又在观山区待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手诀是那位长袍的巫师教给他的,能用来解释他看见的“命”。
之前数次的经验足够说明,这个诀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死了,她醒来。”是什么意思呢?
“时间到了。”主行刑官掐着点出声,打破了他们的沉思。
狱警上前,很礼貌地询问林籍:“你好,请问你需要麻醉吗?”
林籍摇摇头,跟着狱警的领随起身,也礼貌地回答:“谢谢,不需要了。”
他跟着一众狱警,到指定的位置跪伏下身。
狱医拿着听诊器上前,先放在后背左侧听了听,又移到右侧听,做完后狱医摘下了听诊器,冲主行刑官点点头。
异种的心跳在胸腔右侧。
主行刑官点头,他一张异域长相的脸冷肃异常。
狱警依令上前,把手枪对准了林籍的头颅,见主行刑官再次点头后——
“砰。”
林籍的身体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汩汩的鲜血从头部涌了出来。
狱医上前,检查身体体征后,掐着表说,“3144年8月22日,毁城监狱收监异种林籍,确认死亡。”
陆白渡也如实记录下来,见众狱警上前准备带走林籍的尸体,他连忙喊停,“等一下。”
主行刑官面上露出来些许不满,但陆白渡是总部派来的人,左右不好多说什么,只挥手上一群狱警撤开。
陆白渡上前,扳开林籍的眼睛,血流了进来把他绿柱石一般的眼睛染的浑浊猩红,他的瞳孔已经扩散,瞳仁上有一层古怪的白翳。
陆白渡掏出手电筒对准林籍的眼睛绕了一圈,看见深处竟然闪现了两道诡异的红光。
上等的义眼里有监控?
“检查完毕了吗,陆警探。”主行刑官伸手打断了他,“确认完了,我们得收尸了。”
陆白渡还要再说什么,抬眼看见主行刑官脸上带了一些焦急。
他在隐瞒什么吗?
陆白渡点头,“可以了,没什么问题,有劳你们。”
他心知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不能操之过急。
主行刑官见他没有坚持,为他的适可而止松了一口气。
狱警们有条不紊的上前抬走了林籍的尸体,他们的脚步声几乎遮掩住了门外一道轮椅划过的声响……
同一时间,遥远的引遮区。
元一猛地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瞪着,颤动不止,像是一条渴水的鱼类剧烈的喘息。
他死了,她醒来。
一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