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小黑和楚楚在路分别之后，两个人像是商量好路线一样，在桃源村很少相遇。

    外人看来，楚楚变得稳重了，但是楚楚的爹娘知道，楚楚的内心和儿时一样，楚楚仍会装一本书，在山坡上找一处安静的树荫，对着湖面的涟漪，读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小黑遥遥看见山间一点红色，他就知道那是楚楚。

    楚楚的娘曾经很隐晦的问过楚楚对小黑的看法，楚楚话未出口，脸先红了起来。

    “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我，，，”

    楚楚的爹唉声连连，没想到转眼间，自己的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楚楚爹更卖力的捕鱼，他不想让自己女儿的嫁妆太寒酸。

    清早有凉风自湖面吹来，楚楚的爹吃过早饭，准备出船。

    “爹爹，我今天等着你，和你一起进城。”

    “好”

    爹爹在码头对着女儿挥着手，小船越行越远。

    楚楚看着爹爹离开的背影，就像是无数次送爹爹出船一样，直到爹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上午明明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午饭后，从远而近压过来大片大片的黑云，一顿饭的功夫，黑沉沉的乌云已经压过了桃源村，仿佛神仙黑色的大氅，严密地盖在了桃源村的上方。楚楚看着越来越厚的黑云，和娘亲说一场暴雨是避免不了了。

    黑云是从湖面的方向过来，也许爹爹那里早就下起了雨，此刻爹爹应该在返回了，或者在某处躲雨。

    但这次的黑云实属少见，楚楚的娘心中有一丝担忧，对于出船的人来说，最怕遇到这种风大浪大的天气。

    天色已黑沉如夜晚，桃源村挨家挨户亮起了灯火。

    “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浓的黑云，天气怕是要不好了。”楚楚娘嘀咕着，她站在前门，面带忧色地朝着越来越阴沉的天望过去。

    不止楚楚家，今天很多人家的男人都出船了，家中的妻子和孩子面对着罕见的天气，心中都不免担忧。

    楚楚等不及了，她撑着一把伞走出家门。

    “娘，我去码头看看。”

    有零星的雨点砸在地上，楚楚撑起了伞，一路上撑伞的人越来越多，雨点越来越密，雨水砸在伞上、地面上、湖水中，等楚楚到码头的时候，码头上已经站了很多很多撑伞的人。有些女子的背上背着一个沉睡着的娃娃。

    等在码头的都是女子，她们沉默的撑着伞，眼神焦急地望着前方。

    雨水溅湿了她们的裙摆，她们一动不动。

    翻涌的浪打在堤岸上发出轰隆的巨响，轰隆轰隆，撞击着女子们的心。

    “有船回来了！！”忽然在人群中响起了一道声音，声音中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远远的，有船影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艰难前行，费力地朝着码头的方向前进，紧接着，出现了更多的船，如一粒黑豆在翻涌的江面上起起伏伏。

    天像是突然裂了口子，水直接从天泼洒下来，越来越大。

    等到丈夫的女子欢天喜地的回家，来时一把伞，归去多一件蓑衣。

    楚楚没有等到爹爹，波涛的轰隆声她都听不见，眼睛直视定定的看着船归来的方向，努力寻找爹爹的身影。

    雨势没有变小，但是码头的人越来越少，楚楚内心的不安加重了，包括楚楚在内，还剩下好些人人，这些人都和楚楚一样，在不安的等待着。

    可是江面上再也没有船只出现了。

    也许是在某处躲雨，也许是别的原因，她们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等在这里，等在雨中。

    雨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苍茫，雷声轰隆，码头上的纸伞细弱的骨架正在用力对抗来自上天的力量。

    楚楚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她站不住了，等到雨都停了，也没有等来爹爹。

    雨停了，天还阴沉着，江面平静了一些，但依旧汹涌。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会的”楚楚的心中不停的念叨着这句话，但是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

    楚楚娘带着弟弟来到码头，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来到码头了，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码头上撑着伞的女子们，小黑在人群中一下就看到了撑着伞的楚楚，他看到楚楚的身子在颤抖着。

    所有人都静默的站在后面，他们无法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样一个事实——那些人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

    雨虽然结束了，但是人心里的雨一直在下着。

    恍恍惚惚之中，楚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的心里总是响起爹爹的声音，爹爹在叫着她的名字，让楚楚在码头等着他，在绝大的绝望和恐惧的冲击下，楚楚变得呆呆的。突然，脚心传来一阵刺痛，这痛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楚楚踩到了一块小石子，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家中，而在河神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此时河神庙空无一人，连庙祝都鼾声四起。

    楚楚走到和河神相前，她看着威严的神像，虔诚地跪了下来，在心中不停的祈祷，希望爹爹能平安归来，如果愿望成真，她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

    楚楚每念一次，就会跪一个头，也许神看到她的真切，便会答应了她的请求。

    直到自己再也磕不动。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马上要天亮了。

    楚楚走出河神庙，刚出庙门，发现大树之下有一个人影。

    “谁？”

    那个人从树影中走了出来，楚楚这才看清是小黑。

    “你怎么在这里？”楚楚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

    “我跟着你来的？”

    “我？”

    “我看着你走出家门，朝着河神庙的方向来了，我不放心你，就跟着过来看看。”

    “你一直跟着我？”

    “嗯”

    “为什么不叫我”

    “我不想打扰你”

    这是他们自从上次路口分别之后，很久很久之后才走在一起。

    楚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走，小黑跟着楚楚。

    楚楚开始只是微微抽泣，可是，她突然跪在石阶上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小黑看着楚楚的样子，心如刀绞，但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犹豫中，小黑还是将不停颤抖地楚楚抱在了怀里，用衣角将楚楚的脚包了起来，楚楚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小黑的怀里痛哭。

    回到家中，一切如常，楚楚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屋子里静悄悄的，娘和弟弟都不在，楚楚心中一惊，慌忙朝着码头跑去，果然看见娘和弟弟站在码头。

    楚楚连忙跑过去。

    “娘，你什么时候来的？”娘的脸上没有血色，红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一向整洁的娘亲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

    弟弟还小，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娘，我们回去吧。”

    但楚楚娘并没有看向女儿，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神中空无一物。

    “你来了？”娘的声音也是喑哑的，楚楚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回家吧”楚楚的娘说。

    码头上再也没有远归的渔船。

    那一段时间，桃源村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那些女子们为自己的丈夫立了坟冢，立了碑，只是碑上的字还是红色，这是她们的期盼，期盼着突然有一天，自己的男人又突然回来了，他们直视被风浪带去了别的地方。

    碑立好之后，楚楚娘大病一场，汤水不进，那段时间楚楚照顾娘亲和弟弟，承担了一切。

    病好之后，楚楚娘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甚至更卖力的生活，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看到自己和孩子一蹶不振。

    丧夫之痛简直要了她的半条命，但她很坚强，她现在要为自己和孩子而活。

    而楚楚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如果神真的爱世人，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如果神爱世人，为什么爹爹会葬身在不知名的地方？为什么人世间会有意外，有痛苦？

    楚楚觉得神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