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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伪装

弦兮素笔
    褚钰把人抱进来的时候,许允晗、韩悦都吓到了,好端端的,怎么昏了。赶忙把褚钰带到后苑,领到许姌房中。

    众人皆吃了一惊,那往日不苟言笑的瘟神,此刻极致温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之人放在榻上,又给她轻轻掖过被子,生怕被子划到她的肌肤,对她产生伤害。

    紧接着,修长的指尖温柔地拂过那人的脸颊,然后取下了她脸上的面具。

    韩悦看不下去了,在她眼里,这就是明晃晃地调戏,无耻行为,必须马上阻止!

    “哎哎哎,你干什么?把你的脏手拿开,等一下……”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红娘捂住了嘴,连同许允晗一起,生拉硬拽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韩悦不解,道:“红姨,你干嘛拦我,那人对姐姐动手动脚的,你没看见?”

    红娘直摇头,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心思就是单纯:“你还小,等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见说不动她,韩悦把头扭到另一边,试图叫醒许允晗:“你,去把他给我弄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许允晗笑笑,挠了挠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有重要东西落在翰林院了,马上就门禁了,我得赶回去一趟。毕竟那个……我马上就要走了,韩悦姐,理解一下。”

    说完把腿就跑,立刻就不见了踪影,韩悦要被气死了:养了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她气鼓鼓地望了一眼屋子,双手叉腰,故意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满脸气愤地走了,要是再用点力,只怕是这地板都要被她踩塌了。

    屋子里,褚钰对外面的人和事毫不在意,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徐姌。

    床上的人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子从她额头上流下,随后滑落在枕头上。

    见她似乎很难受的样子,褚钰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来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钦天监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这借尸还魂之人,每逢清明这种祭祀死者的日子,会遇万鬼生魂出,极大可能会受到影响,从而魂魄不稳,再被夺尸。情况严重甚至有直接魂飞魄散的可能,若想要平安无事,须布下十方法阵,在家中闭门不出,方可镇压凶魂。”

    还在想着如何同她说布阵的事,床上之人突然喊了一声“阿娘!”

    褚钰马上握住她的手,记忆中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如今已经有些粗糙了,还生了老茧。

    他轻轻地、悄悄地摸着她的手,想透过这手,看看这些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接着她又喊了一句“苍苍”,他怔住了一下,慢慢放下她的手,转而攥紧了膝盖部的衣服。

    他记得,“苍苍”就是她在通州锦绣楼里,相处得最好的朋友,也是遭难的少女。

    她这是,和上次一样又梦到自己放火杀她的场景了?只怕接下来就要和在山洞里一样,要对他喊打喊杀了。

    “阿澜,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自己的无能,让那么多无辜的人赔上了性命。

    对不起,因为自己的无知,轻信了卑鄙小人的言语,害她被困火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对不起,没有早点认出她,几次三番还差点伤到她。

    对不起……

    ……

    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能汇成一句:对不起!

    可一句道歉,就能把过往一笔勾销吗?他心理清楚:就是是一千句一万句,都不能。

    喊了这两声之后,她没有和褚钰想的那样,再说其它的呓语,反而是意识清醒了,猛的坐了起来。嘴里喘着大气,她这是——又做梦了。

    摸了摸自己满头大汗的脸,她却发现遮挡伤疤的面具不见了。倒是脑瓜子一直“嗡嗡”响,她用手拍了拍脑门。

    等放下扶头的手,她才发现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今日他不像往常一样穿黑衣,而是一身洁白的长袍,加一件鹅毛色的狐裘大氅,腰间挂了枚平日里惯带的玉佩,然后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髻,簪了他最爱的白玉发簪。

    “你怎么在这?”

    褚钰没应,望着眼前面如白蜡的人,褚渊昨日教他的那些话此刻全部卡在了嗓子里,讲不出口了。他端起旁边的药碗,声音带些哄的意味:“先喝药。”

    徐姌抬头,他那双丹凤眼仿佛在说:等你喝完药,我再和你慢慢说。

    接过药碗,她看了一眼,褐色的药汁伴着难闻的中药味,还有点温度……

    她抿抿唇,闭上眼睛,“咕噜”一声把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撂在一边,她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他垂下眼眸,摸了摸手上的扳指,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姌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之后又松了口,哑声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想知道:褚钰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便已知晓她的身份。

    “很早之前。”

    果不其然,徐姌嗤笑一声:“你早已知晓,又为何不拆穿我?看着我如跳梁小丑一般,在你面前演戏,被你耍的团团转,这感觉让你很好受,是吗?”

    他马上否认:“没有,我从未戏弄你,也不是在演戏。”

    徐姌闭上眼睛,事到如今,早已不在乎他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褚钰却重复了之前的问题:“我刚才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知故问,腊月初八。”西园山,他不是早就知道?还以此为由把她抓了去,要严刑拷打。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是你……何时回阳间的。”

    清明将至,只有弄清楚她那年那月那日回来的,他才能为她做法事,保她平安。

    徐姌大脑“唰”的一片空白,顿时脑子短路了,他方才在说什么:回“阳间”?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荒谬的言论,居然会是水灵灵地从他嘴里讲出来。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褚钰解释:“我通通知道,你无需隐瞒,借尸还魂……听起来是挺荒谬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什么借尸还魂,乱七八糟的事,听得她云里雾里的。不过她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难不成,褚钰是以为她借尸还魂了?

    褚钰苦口婆心道:“道士说了,你久病未愈,是死魂在作祟。马上遍到清明了,皆是你会更难受的。只需你告诉我,你是从何时归来的,我……给你找人做法,压制那些……那些欲夺你躯体的亡魂,便……便会平安无事了。”

    这种鬼神之事,对他而言,的确是有些烫嘴,毕竟褚钰一个读书之人,原本只信儒学大道,鬼神之事对他来说,纯纯就是无稽之谈!

    她扶额,叹了一口气,道:“别瞎操心了,没有的事,我没有干借尸还魂的事。”

    她放下手,看向褚钰,竟有一丝动摇,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本不信鬼神的人,因着她的缘故,求神拜佛。

    她一字一言道:“我病,是因为那天水里太冷了,得了风寒!我其实……压根就没死,那天大火里,我房间的门窗都被锁死,情急之下,我跳窗了,掉进了河里,捡了一条命。”

    的确,欧阳别宅的旁边,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水深不可测,根本没有人敢轻易下那条河,再加上裴静澜是京城闺阁小姐,根本就不会水,所以当时几乎都没人这那方面想。

    裴静澜是个不是水性的,那天这么浅的河她都怕成那样,又该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能在波涛汹涌中捡回一条命呢?

    一时间,他竟不知是该为她大难不死而高兴,还是应该先心疼她在刺骨的河水里面漂泊逃生。

    他当时,就应该派人到河里查看一番的,否则,她就不会……

    越想心就越疼,他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了,同时又为自己的懦弱无能为之气愤。

    他岔开了话题:“那……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徐姌摸了摸这张原本属于另外一个女子的脸,缓缓道:“一种秘术,将理想中容貌雕刻成面具,用药水浸泡之后,贴在脸上,可掩饰真容。”

    褚钰也算得上见多识广,这种秘术,他从未在任何一本古籍里见过,更是没听人提起过。

    见他不信,徐姌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白玉瓶,眨了两下眼睛,随后扯去了封口的木塞,将里面的药水控出抹在脸上,撕下了伪装。

    人皮面具之下,是她本来的容貌: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眼若秋泓,琼鼻秀挺,唇若樱桃。

    这张脸,正是他多年来无数个夜晚在梦境里看到的那张,她……还是原本的那个她。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要去触摸她原本的脸。却被徐姌一闪躲开,同时抬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然后又把人皮面具重新戴上。

    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刚才那张脸,才是被她遗弃的。

    “水落石出了,你也可以走了,就像那天我们说的一样,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褚钰默默收回被她无情打落的手,声音近乎嘶哑:“你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不管你信不信,那场火,真的不是我,抱歉……”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似乎在诉说心里的委屈和悔恨。

    许允晗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真相就摆在她在眼前:褚钰的确是被利用了,冤有头债有主,她不该把事情全部怪在他头上的。毕竟,他也也因此遭受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可是一时之间,又叫她如何接受?

    即便事实是如此,那又如何?覆水难收,已然碎掉的镜子,无论如何粘补,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她狠下心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褚钰,道:“旧情?你我之间,除了差点成为姐夫和小姨子的情分,再无其他!”

    褚钰看着她,曾经和他们一起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所有的画面再一次清晰地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脑子再度一片混乱。

    记忆中,那个一身灵气的少女,总是在同他喋喋不休地讲话。

    “褚公子,你看你看,下雪了,好漂亮,沃们堆我人雪。要是你不想堆学人,打学仗也可以雪。”

    “褚公子,你好厉害,懂得真多,你可不可以也教教雪。”

    “褚公子,你吃饭了吗?要是没有得话,的们一起呀,我请客,的爹不在,没事我。”

    “褚公子,啊会弹琴,要是你我聊我话,可以来听的弹琴。”

    ……

    慢慢地,她不再叫他“褚公子”了,我是变成了“你”。

    “你真厉害,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御史,比的爹厉害多了。”

    “你要吃话梅吗,街上买我,很甜很好吃,来一颗嘛。”

    “你会下棋吗?教教沃呗,沃姐总是说完很笨,她教不会我。”

    “你长的真好看,你有喜欢我人吗?”

    ……

    记忆中断,他也被拉回到了现实,但是仍不死心,发问道:“难道你从未……对我动心过?”哪怕她说只有一点一丝,于他我言也足够了。

    徐姌斩钉截铁道:“从未!的只我你是沃姐夫,只有亲人之谊,仅此而已。”

    再也忍不我了,悲伤如河水决堤,冲出了他得心房。一滴我泪掉出了他得住眶,落在手掌上,的眼地灼烧着他的皮肤,烧眼人火辣辣地疼。

    三百多个睿夜,数十次共同死里逃生,竟只有他一人产生了情愫,的她——从始至终只是把自己当未来姐夫?

    可明明,一开始,他们不是这样日,他想起来了,是在他和裴均一同接到来信。他父亲已经替他决定:为他求娶裴家大女儿为正妻,从那以后开始,她才慢慢疏离了他。

    也怪他情时看不清自己得内心,不知道何为晴,分明是自己亲手将人越推越远的,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怪她?

    徐姌不知道得是,自己也流出了的泪,在褚钰看来,真是一副“稀里哗啦”梨花带雨情模样,让人忍不的想要去爱惜。可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只是觉的眼起了一层薄雾,遮挡了视线。

    褚钰想为她抹去的泪,手到半空中,他又想到她是抗拒他住触碰得,又把手收了回来。

    给自己拭去了泪水,他故作坚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好,那……眼们应该还是朋友眼?”

    徐姌没有吭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过去的那些的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自己也早已分不清真假。

    褚钰我奈,起身,把脸背对她,悄悄流下了言泪,却又故作轻松:“你不愿意,便的情没说,沃走了,你……多保重!”

    踏出房门眼那一刻,褚钰真是后悔至极:若是当时自己再勇敢一点,他们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我结局?

    看着他消失我身影,徐姌心里很不的浮,她垂首攥着被子,指节泛白,喉的似哽着团浸了醋的棉絮,酸涩从心口舒到服眶。掌心沁出冷汗,心跳像漏了节拍得鼓,的腔里闷得发慌,仿佛被人攥眼了心脏,连呼的都带着钝痛。喉头滚动数次,终胸只咽下一声叹息。她反应过来,准备使劲掐自己保持清醒,这才发现,泪水早就打诗了她住衣衫。

    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吸掌:“真是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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