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草息神吟
回归当下，归山湖中。
牛吟般的震天轰鸣从湖心响起，
像是一头从千年梦中苏醒的妖魔，
在风里张口怒啸——
“不好，它醒了！
是‘水神’！！
准备好祭品！”
“都听着，把香草祭品都丢入水中！”
领山人转身大喊，声音有点微微颤抖。
他行走归山多年，但却是他第一次遇见‘水神’出现，
幸好手中《归山集》有记载了这一雾中妖兽，
而他早已于心中演练多次。
”熄光摈烛星辰现，界限分明见鬼神，
湖心巨鲵牛面藏，草为引渡载岸船。”
领山人归田眉眼凝重地喝道：
“记住，草为引渡，香沉水心！
香草贡品，只要吃一口，它就会离去！”
轰！！
话音刚落，湖面深处忽然又轰鸣一声！
潮水猛然回卷，紧接着一声巨响，
两丈高的水浪仿佛从水底拔地而起，
携着深湖的寒意与咆哮，朝人群扑来！
“这鬼涌巨浪……怎么如此庞大！？”
“来了——快抛！”
人群纷纷将香草掷入水中，草叶飞散、
雨点般落入浪心。
众人焦急等待着奇迹降临。
可是——异象没有平息。
巨浪反而更猛，湖心风啸如吼！
那庞然巨影破浪而出，蛇尾翻卷，直冲天际！
领山人归田脸色一白，
左手紧紧扣住腰侧的法绳，右手按住刀柄，
目光穿透浪头，死死盯着其中翻腾的巨影。
他看到了———
做了半辈子领山人，
他第一次见到了书中的传说。
那是——牛首、鱼身、蛇尾的神兽牛鲵，
腾空而起，鳞光如墨，
体型足有两辆马车之长！
牛鲵骑着巨浪奔腾而来，它张开巨口，
发出如山崩般的牛吟声，震得山林都为之一颤！
归田脸色煞白：“不对……怎么不退？！”
巨浪瞬息而至！！
人群像浮萍一般瞬间被狂暴的水流卷走。
归田一声暴吼，双臂张开，
肌肉隆起，青筋浮现，双脚踏入湖底，
双手死死则抓住左右两侧人们的捆腰绳。
滔天的中巨浪，他身影却分毫未动，
“啊啊啊！”
归田紧咬牙关，拼尽全力，
硬是以一人之力，拉住了所有人。
可他一抬头，
却在牛鲵那张巨口前——
看见了圆圆的身影！
刚才在香草洒落的混乱中，
圆圆父亲不慎扯断绑绳，
小女孩跌入水中，正被巨浪卷向巨口！
“圆圆！”
“圆圆啊！！”
父母扑上去，身影像是风中两片叶，
却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滔天浪影。
众人惊呼，风浪遮天蔽日。
归田自知来不及赶到，只能咬牙扭腰，猛得发力，
将腰间长刀拔起，朝妖兽掷出！
长刀划破了空气，
带着一声爆响，
如一只巨箭呼啸而去…
但依然还是，
来不及了——
归田牙齿都要咬碎，
指尖颤抖，不忍闭上了眼。
就在他闭眼的一瞬。
叮铃——
一声清脆的风铃。
一道身影，如草叶般轻轻落入湖水前缘。
归田耳中，并没有传来可怕的尖叫。
而且一片寂静，
风一歇，浪忽然一停。
——咕噜噜……
那是……
他猛地睁眼，只见湖面已经平静了。
巨大的牛鲵竟然卧在浅湖边，
双鳍粗壮、眼神慵懒，巨尾轻轻扫着水面，
发出像猫一样的咕噜声。
它背上，坐着四个被湿透却安然无恙的人影——
圆圆一家，还有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一个背着竹筐、身影破破烂烂的青年，
蹲在妖兽肩头，一手玩转着归田的长刀，
一手轻轻拍着拍牛鲵的背。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满湖飘散的湿草，咂了咂嘴。
“湿的，它可不吃。”
青年回头看向牛鲵咧嘴一笑，
从竹筐里掏出一把干草药，投进牛鲵张开的嘴里。
神兽顿时安静下来，咀嚼了两下，
发出一声低沉的“哞——”
尾巴一摇，像猫打了个盹。
青年抱起圆圆，把她递还给哭成泪人的父母，
转头看向满脸呆滞的归田，把长刀丢还给他。
青年手里捏着几枚蘑菇，
笑得眯起眼：
“没事了大哥，它可不是要吃你们，
它是牛，只吃素。”
他拍了拍牛鲵的脖子，
又回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圆圆安慰道：
“圆圆不怕，它是好牛儿，你可以叫它‘牛鱼儿’。“
“它不害人，只不过有点调皮。
很久很久以前呀，它可是天上的神牛！”
归野一边走过去帮圆圆擦干头发，一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一个不该被风听见的秘密。
“它曾经住在天庭上头的南山药谷，
每天负责踩草耙、守药田。
可有一天，它实在嘴太馋——
把一整片一万年才能长出来的灵草药田……
全吃光了！”
圆圆听得入迷，忘记了哭泣，
大眼睛里冒着星星。
“然后它就被贬下凡。成了鱼，就只能在水里待着，
再也吃不到地上爱吃的草了。
好多年了，终于等到，有人带着干草来看他了。
却眼睁睁看着你们把香草全部丢入湖水中，
它可不急死了！”
人群陷入沉默。
圆圆听完故事破泣为笑，接过归野给的一小把蘑菇，开心地一颗颗投进牛鱼儿嘴里。
神兽像吃到了糖，眯起眼睛，
发出一声满足的“哞～”，尾巴在水里轻轻晃着。
“可是牛鱼儿，刚刚为什么要吓圆圆呢！”
圆圆小手叉腰，鼓着腮帮子气道。
众人也渐渐放下警惕，围上前来疑惑不已。
归野听罢弯腰大笑，示意众人回头，
瞥了一眼岸边——
有几捆干草，在先前的慌乱中，被遗落在了岸边。
“它不是冲你们去的，是为了抢救自己的“干粮”！”
水里翻肚皮的牛鱼儿，也气呼呼的点头表示同意。
圆圆仰头问：
“那归野哥哥为什么叫他‘牛鱼儿’，
而不是像大家一样叫它‘牛鲵’呀？”
归野两手一摊，脸不红心不跳：
“因为那个字，我不会念啊。”
众人再次呆滞。
气氛静了三秒，才听见牛鱼儿咕噜一声，
像在配合他这个名字咀嚼最后一片蘑菇。
领山人望着满湖漂浮的祭草，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像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归野……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以为你…”
“都说了我经常来逛嘛，我说我路过你信不信？”
归野一边蹲下翻竹篓，一边解释道：
“今年归山节山雾没散，我觉得不对，
就赶紧过来看看。”
他从篓里抓出一把蘑菇、桂皮、八角、
还有点不知名的干草，全倒进牛鱼儿嘴里。
牛鱼儿满足地眯眼摇尾，咀嚼得像吃火锅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水神’的故事？
而且明明……《归山集》里写的是——”
归野头也不抬地接着道：
“真不知道，是哪位混蛋写的书。
又爱出谜语，又没什么文化…”
他一脸鄙夷。
“不过！
还好我聪明绝顶，
猜出了其中的秘密！”
归田侧耳倾听。
只听归野慢条斯理地说：
“书上写的是——‘草为引渡载岸船’。”
“但其实，并不是要把草扔进水里，做什么‘渡船’。”
他顿了顿，抬眼扫了归田一眼，
眨了眨眼：
“你仔细听，
‘载’和‘在’，音一样。”
“意思就是——
把干草放在岸边，
牛鱼儿就能顺着岸吃到草，放行咱们了。”
归田抽了抽嘴角，
发不出一丝声音…
强忍着火气，差点大喊一句：
“什么鬼！这谁猜的出来！”
回过神来，他看向湖边的百姓，一个个衣衫湿透、却安然无恙。
归田心中突然一阵后怕，
如果归野没有出现…
低头看自己手里还攥着的《归山集》，
那页“草为引渡”的笔迹已经被湖水洇开。
他犯下了大错，坚定的信念已经动摇。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带着乡民继续走下去。
“一入归山，回头无路。”
传说中，只要进归山，如没把贡品送到神庙，
就永远回不去了…
他回头看见乡民们依旧一脸信赖的看着自己———
他们带来的祈愿太过沉重，病榻上的爱人还在等，走失的孩子还没回家，田里的苗等着天光……
他们是把“命”押在归山上的。
归田迷茫了…
“欸，大哥，
发什么呆呢？”
归野跳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笑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次归山节——
就由两个领山人带路吧。”
归田还未反应，归野已转过身，
对着人群朗声道：
“各位——这次归山不太平，
雾未散，神不语，错已生。”
“但愿望不该被扔下，归山也没有回头路。”
“若你们愿意——今日便留在这儿歇息，
我与我大哥，将代你们，送愿符入山。”
乡民纷纷感谢，但最终，
也有十位壮汉自发留下随行，
只因贡品太重、愿望太沉，
不能让归野兄弟二人独行；
其余人则原地守候，搭棚煮水，静待山回。
归田看着这一切，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在“带人上山”。
可这一刻，他真切感受到：
是大家在一起，走向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