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何驻醒来后，立刻上线游戏，查看自己账号的个性签名。

    她只给金乌留了个平板电脑，还没来得及再安排张手机卡，为金乌也注册个微信账号，是以只能通过更改游戏个性签名的方式的方式与金乌取得沟通。

    “山海生灵图没有作用，怎么办”。她昨日晚上将自己的个性签名改成以上文字。

    “问小明”。金乌的回答十分敷衍。

    “小明在哪？什么时候来？”王何驻指尖带着怒意，将“问小明”三个一个一个删掉，然后写上自己的问题。

    金乌没有回复，大概要到晚上，才会登录她的游戏账号。

    王何驻背上包，再一次寻去胡为秋家。

    路过村口的时候，见雕石狮子的那户人家开了门，王何驻便径直入内。

    “你来看狮子，订狮子，还是取狮子？”门内狮子坐满庭院，一人在狮群中缓缓起身，回头问道，他是个老人。

    “我不是来问狮子的，我来问猴子，水猴子。”王何驻回道。

    那老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穿越大大小小的狮子，走到王何驻身前，打量着她。

    “你要问什么？”

    “您可知道它的来历，又可曾见过它的模样。”

    “若你问的是‘毛人水怪’，那不过是鬼怪心肠的人披着鬼怪的皮囊吓人。

    妇人不愿意丈夫离家去修水利，便用这话拦人；长辈管教孩子远水，便借鬼神的权威吓唬他们；窃贼淫贼要入户行不轨之事，便扮作怪物将人引出屋外，后来又将自己做的坏事，全丢给鬼怪。

    若问这谣传自何而来，不还是几个想要动摇秩序的歹人起的。只是舌下那三两功夫，竟也叫人心惶惶，还借着人的力，害死了不少人。”

    “可你见过它。”

    “我大概是见过的，在河边，我见着一只两个脑袋的怪物，浑身覆了泥，辨不出模样。听声音，或许是只猪。

    我最初还信‘毛人水怪’的说法的时候，就把它当作了‘毛人水怪‘，虽然害怕，却忍不住到处和人炫耀，叫大家一起害怕。我心里又怕，又得意。

    可我最后终于知道那‘毛人水怪’是个何等荒唐的谣言了。

    至于我见过的那东西，模样虽然奇怪，便只当它是头大野猪吧。”

    王何驻觉得眼前这老人说话腔调独特，便忍不住和他扯了点关于石狮子的事。

    “你雕的狮子，看起来不像狮子。”

    “像什么？”

    “像猪或者狗。”

    “你说的对。我孙子曾经带我去过动物园，我见到了真正的狮子，原来竟长那模样。可我虽然知道了狮子的长相，却不能照着它雕，毕竟，我这门手艺，传承自我的父辈。

    狮子不是这里的生物，便是王孙贵族，都需要费许多功夫，才能从西域引入狮子。

    养狮子，还要喂它们肉吃。人只要喝白粥，猪只要吃猪草，狗只要啃骨头。这祖宗，谁伺候得起。

    传我手艺的父辈，只是普通人，哪里见过什么狮子。

    那些商人又要石狮子装点自己宅子，我父辈便只能以猪或者狗为样本，照着商人的描述，随便刻了。

    那些商人竟然也没挑剔，还喜欢得紧，我怀疑，他们也没见过狮子。哈哈！”

    “你既然见到了真正的狮子，为何不对这门手艺进行改良，让它们更像狮子。”

    “我们坐在家中，只听得他人的传言，便刻出了未曾见过的奇物，这便是魂，那形怎么样，像什么，又如何呢？

    反正机器刻的狮子只会比我刻的更像，买我狮子的又不是为了买只逼真的狮子才来买的。你懂什么是手艺？什么是传承？什么是非遗？”刻狮子的匠人开始扯淡，啊不，给自己上价值。

    王何驻心里有七八分认同，又随意攀谈几句，才向他告别。

    她又厚着脸皮坐进了胡为秋母亲的家。

    “你又来做什么。”

    “我发现了胡为秋的遗言。”

    “什么？”

    “她说她很遗憾，没能成为您的骄傲。”

    胡为秋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意思？”

    “村里卖豆腐的、刻狮子的，我都去问了，他们没见过您说的那种‘水猴子’。您在拿‘水猴子’害人的传说，安慰自己。”

    “对，对，没有‘水猴子’，我才是害死她的人，我是真正的‘水猴子’，你高兴了吧？”胡为秋的妈妈眼眶通红，眼球突出，眼泪砸落在地上。她指着自己，歇斯底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胡为秋是敬爱您的，她的遗憾甚至只是未能让您骄傲，造成这遗憾的不会只是你，你将骄傲放在她肩上，但她背负的不只是骄傲，看到的不只是你。我想知道，她是否也患有抑郁症，又是什么刺激了她，让她不辞而别。”王何驻放软语气，笨拙地安慰着这个母亲。

    “家丑不可外扬。”

    “其实大家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关上门，便把‘家丑’隔绝在外人探寻的眼光之中，人从门里走出去，她身上背负着什么，还都是能猜到的。”

    是啊，哪怕是桥口卖臭豆干的，都能猜到些什么。

    胡为秋的母亲最终还是告诉王何驻，胡为秋确实患有重度抑郁，求医问药无果，于是她花了两万，将她送去一个名师开的班，学习心理疗愈去了。

    这个名师，名唤张魁，是某顶尖高校心理所的博士，留过学，有一堆光鲜亮丽的头衔。他靠着在短视频平台讲心理学，积累了不少粉丝。那些家里有矛盾，不知如何调节的家长，便成了他的忠实拥趸，把他奉为神明。他和他的团队在不同地方开班教学，名唤“魁星生命力”，若是想学习如何处理心理矛盾，便去他的班。许多人抢着报名。

    胡为秋的母亲是这位大师的信徒。这位被女儿罹患的抑郁症吓坏了的母亲对“大师”所讲的课心驰神往。

    两万块对胡为秋的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胡为秋的父亲早早故去，母亲独自一人将胡为秋抚养长大。胡为秋的母亲做了许久心理斗争，看着张魁老师慈祥的面庞，在助教的鼓动下，还是咬牙花钱报了“魁星生命力”线下课程。她本想自己去听大师的课，到了最后，却又舍不得真的把重金砸在自己身上，便出让名额，叫自己的女儿去学。

    “这两万块钱，可都是为你花的。”胡为秋的母亲将她认知中的“好东西”，只尽数交给女儿，而她如那林立在这片土地的牌坊一般，牺牲自己，然后向世人诉说着无私。

    回来后不久，女儿就投了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胡为秋母亲在讲到张魁老师时，眼里依旧充满崇敬。

    “他在哪上的课？如何报他的班？”

    “就在睦和村。我有他助教的微信，找他可以报班。”

    “帮我也报一个吧。”王何驻对胡为秋的母亲说道。

    胡母看到这位一直以来都没有流露过什么特别情绪的年轻客人突然笑了下，那笑有些讥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