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陆寒跑到芦苇丛尽头的河边，这才停住脚。
他怀里抱着的王铁匠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咳，震得陆寒的胳膊直打颤。
这少年一下子就慌了神，赶忙蹲下来，把师父平放在青石板上。借着那凉飕飕的晨露的光亮，去瞧师父那张灰白色的脸。
王铁匠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然后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师父？”
陆寒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紧得很，手指头都快掐到自己手心里去了。
他可清楚得很呢，昨天晚上刺客那把淬了毒的短刀捅进王铁匠肚子的时候，那伤口深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血沫子和肠子都往外冒。
但是现在，把染血的粗布掀开一看，那道看着特别吓人的伤口竟然结了一层淡金色的痂，就好像是被一种特别热的力量给强行烫得愈合了一样。
王铁匠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苍蝇嗡嗡叫的声音还小：“剑胚...热的。”
陆寒这时候才突然发觉，别在自己腰间的铁砧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烫得吓人。
他急忙把铁砧解下来放在地上，只见铁砧的表面浮现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剑的形状的纹路，这纹路和他昨天晚上在自己意识里看到的那把断剑的虚影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差。
“狗剩子？”
赵二狗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全身上下都沾着草屑呢，手里还紧紧握着半块从山神庙里顺来的冷馍馍。
“那、那些刺客没追上来吧？”
陆寒侧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他拽下衣服一角，给王铁匠擦了擦嘴角。一抬头，瞅见赵二狗正对着铁砧发愣呢，就听赵二狗说：“寒子啊，这铁砧咋看着跟烧红的炭似的呢？”
“先别管这个了。”
陆寒把王铁匠扶起来，让他靠在青石板上。
“师父得用药，咱们得找个安全的地儿。”
赵二狗搓了搓冻得红彤彤的手，说道：“我晓得镇北有个破庙，以前跟我爹去卖山货的时候瞧见的。那地儿离这儿得有二十里地呢。听说有几个散修在那边待着，说不准能...”
他声音越来越小，毕竟上个月张猎户被狼咬伤了去求散修，人家连门都没开。
“试试呗。”
陆寒把铁砧又系回腰间，那灼热透过粗布烫着大腿。
“咋说也比在野地里被狼吃了强。”
三个人就沿着河岸往西走。
王铁匠勉强能走几步，可每走个十步就得歇会儿，额头的汗把头发都弄得一缕一缕的。
陆寒背着师父，赵二狗抱着从芦苇丛里捡回来的半袋杂粮。早晨的雾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就是王铁匠经常捣的那种青藤叶的味道，他老是说这东西止血可灵了。
“寒子。”
王铁匠突然在他耳边小声叫他，“那剑胚啊，是我在乱葬岗捡到的。”
老人那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
“十年前我去给义庄铸棺材，看到土里露着半截黑铁。我还以为那就是块废铁呢，结果拿锤子一敲...”他猛地一阵咳嗽。
“嗡的一下，就好像有龙在肚子里嗷嗷叫似的。”
陆寒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刺客头子举着青铜灯盏去照剑胚的时候，那灯盏一下子就炸成碎片了。
当时刺客们喊的“上古剑灵”这几个字，这会儿就在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
“他们想要的不是剑胚。”
王铁匠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那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
“是剑胚里面的东西。寒子，你...”
“师父！”
赵二狗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前面有烟！”
一转弯，青灰色的小镇子就像一块被揉得皱巴巴的布一样铺在山脚下。
可是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早市，现在却空荡荡的。好几家米铺的门板上都钉着新木条，墙根下面还堆着烧剩下的符咒纸。
有三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汉子蹲在井边呢，一看到他们过来，立马就站了起来，腰间的铁剑撞得叮当直响。
“外乡人？”
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子眯着眼睛问。
“从哪儿来的？”
“南边庄子来的。”
陆寒把王铁匠放下来，让他靠在墙根。
“我师父受伤了，想讨碗热水，再要点儿伤药。”
络腮胡的眼神从王铁匠的伤口上扫过，又落到了陆寒腰间的铁砧上。他突然就冷笑了一声，说道：“伤药？哼，咱这儿，连棺材板都快不够使喽。”
说着，他还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
“昨儿个夜里，魔教那啥‘鬼火幡’，把村东头张寡妇的药铺给烧了，说是要找个啥‘带剑纹的铁疙瘩’。你们要是懂点事儿...”
“鬼火幡？”
赵二狗一听，吓得浑身一哆嗦。
“那不是幽冥宗的东西吗？”
那络腮胡子的脸啊，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赶忙冲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神，三个人就往后倒退着往巷子里跑，有一个边跑还边喊：“快走啊！再不走，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啦！”
陆寒瞅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喉咙那儿动了动。
王铁匠拉了拉陆寒的裤脚，说：“去...玄天宗吧。”
“玄天宗？”
赵二狗的声音变得尖尖的。
“那可是七大宗门啊！咱这种泥腿子，连人家山脚的石狮子都碰不着！”
“那也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啊。”
陆寒弯下腰，背起了王铁匠，那铁砧的热度透过衣服，烫着他的后背呢。
“我昨儿个夜里在山神庙瞅见的飞檐，应该就是玄天宗的下院。”
他脑海里浮现出晨雾里时隐时现的朱红牌匾，还记起王铁匠讲过“七大宗门守护一方安宁”，
“他们想找剑胚里的东西，可剑胚在我这儿...”
“那要是玄天宗也想要呢？”
赵二狗轻声嘀咕着，不过还是跟着他往前走了。
镇外的青石板路上有一层薄霜，三个人的脚印歪歪斜斜地向远处伸展。
陆寒能感受到王铁匠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后背，就跟铁匠铺里那把老铁锤敲打的节奏一模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铁砧，断剑的影子又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这次比昨天夜里更清晰了一点——剑脊上刻着两个古字，他认不全，只大概看出一个是“弑”字，另外一个好像是“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