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手里抱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糕点，路边冲他们吆喝的人不少，大都是冲着她身边那位带着斗笠的公子。
虽然看不清那张足以让人惊艳的美人面，但他的身段与气质同样出挑，从面纱下露出尖润小巧的下巴，一截白玉藕做的颈蜿蜒而下，最后被衣襟收拢，发长过肩，略抵腰身，行走间那斗笠上的纱就微微而晃，薄薄一面纱，衬得他发愈墨，腰身更细。
软软不饿，但是不妨碍他的心思极易被闻起来勾住，用荷叶夹的糯米，他尝了尝，桂花糕，他也尝了尝，撒了糖浆裹上汁水的藕片，他还是尝了。
软软只负责走过去，在旁边站着，愿意给他推荐的人就数不胜数，不需要他开口，热心的摊贩已经替他包好了点心，几乎每种口味都来了个遍。
小荷负责付钱。
软软吃糕点时很小口，浅尝即止，眼前面纱有点挡住视线，他就伸出一只手轻轻撩开面纱，唇齿轻启，把糕点咬下一个小角，好吃了就安安静静手里这一块吃干净，不喜欢吃了就只咬这一口，再原路放回到油纸中。
偶尔咬到刚出炉热气腾腾的，软软忽然唔了声，舌尖下意识探出一些，嘴张开点，他皱眉，被烫到了，这下更不爱吃，也都放回去让小荷拿着。
因此小荷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进了软软肚里的却只有那么一点，等再看到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传了出去，说街上忽然来了个蒙着面的美人，十分阔绰，身边跟着的婢仆出手就是以碎银计量，还不讲价，有什么要什么。
一时间街上的商贩吆喝的更卖力了，一部分想摇来摇钱树，也有一部分是冲着面纱下那张引人遐想的面孔。
软软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漠不关心。
只是前面挡路的人越来越多，多到他回头的时候会看到几双好奇的眼神围着他，绕着他，还有一些人隐晦地打量着他这一身装扮。
小荷见势不妙，凑上前想劝软软回去。
公子。
另一道童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姐…姐姐。”
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被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她扎着羊角辫，晒得有些微黑的脸上点缀着两颗葡萄般水润的眼睛，她是个卖花的小姑娘，早早就从家中赶来，每日卖花补贴些家用。
她和她的伙伴都在看到软软的时候好奇了。
她是谁呀？
她还带着斗笠呢！
你去问问？
你去问问！
哈哈哈哈哈！
女孩儿被伙伴推了出来，一时之间，她感觉不光是软软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就连周围许多大人都看着她哩。
姐姐。女孩儿鼓起勇气，从自己花篮里挑了一只最漂亮的花，是她亲手从清晨的露珠中采的，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平常他们都喜欢喊这朵小花叫白娘子，但女孩儿觉得，这朵花可漂亮了。
软软有点疑惑，姐姐？在喊他？
他并不对这个称呼感到冒犯，也没有不喜欢，只是喊他公子的也有，叫他软软的也有，叫他姐姐的这个女孩儿倒是头一个。
我不是姐姐。软软说。
少年有些清亮的嗓音因为平静而沾染上些许错觉，仿佛也隔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一块小石子投入湖面，泛起几丝涟漪，小姑娘没听出来软软并非女子，还以为他这是在不好意思呢。
原来仙子也会害羞啊。
小姑娘捏紧了手里的花，她说：姐姐，你可以，可以买我的花吗？
其实她想把花送给姐姐，但是她的肚子也饿了，家里还有弟弟，还有一只狗，叫大黄，大黄要生宝宝了，女孩儿想给大黄买一条鱼。
仙子姐姐不要怪她呀。女孩儿想，我真的好饿好饿呀。
软软看到了她拿着那朵花，小小一朵，正躺在孩童稚嫩的手心中，还盈着几滴露水呢，摇摇欲坠，惹人怜爱，软软说：我不要这个。
女孩儿呆住了，又慌乱起来：我，我的花很干净，我洗过手…
软软指她挎着的花篮，他说：我要这个。
篮子？
女孩儿的篮子是她亲手编成的，说实话，其实她更喜欢编这种小篮子哩，她可以安安静静在河边坐一个下午，可是她编的太慢了，老是浪费时间，等她编好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大黄在家里等她，还有爹和娘。
女孩儿下意识说：这个篮子不好看。
软软说：我要这个。
那…那我的花？
小荷适时上前，将几块碎银…她塞到女孩儿手里，让她小小的手将其握住，她说：我家公子都买下了。
哦…女孩儿晕晕乎乎，幸运来的太突然，她点点头，说：谢谢公子姐姐…
小荷把篮子还有花都拿了过来，她手里的东西太多了，快拿不下了，一看软软，软软向她索要：我要篮子。
小荷：……
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不是真的心软了。
软软当真只想要那篮子，女孩儿编的很粗糙，藤条之间歪歪扭扭依靠在一起，从某个角度看，还真像一个滑稽的笑呢。
软软把篮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实看到了笑，可能女孩儿把树藤妖要编在里面了，所以不甘心地苦笑，软软看了两三眼，没兴趣了，他还给小荷。
给你。
小荷：……
她早该明白的。
女孩儿早在得到碎银的时候就跑回了伙伴之间，他们惊讶地笑了，又齐齐为她欢呼起来，顺便，也都信了自己之前想的。
原来“她”果然是位人美心善的仙子！
一些商贩见此更蠢蠢欲动，一个小姑娘都可怜，想必自己只要声泪俱下哭诉几句，这位见不得他人受苦，还百折迂回照顾小姑娘自尊心的观世音就会救苦救难，将银子给他们了吧？
有一名男子急急躁躁地冲了过来，跑的太急，大有要直接撞到软软身上的意思，软软侧身避开了，可身后是抱着东西的小荷，眼见着有人要撞上来，她一惊，下意识叫了出来。
软软把小荷拉到了一旁。
男子摔了一跤，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他下意识想狠狠地骂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娘们，都不知道扶他一把吗！
可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笑声传来时他又忍住了，这群家伙，等他把东西卖出去了再说！
这位娘子。他咧开一个笑。
我想卖给娘子一件东西。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随后挑了挑眉，故意压低声音道。
这是蛇阳通宝。
小荷猛地一抬头。
软软没听过这个物件，因而多看了他一眼。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男人矫揉造作地捏着嗓子说了句词，他得意道：娘子，买下它吧，以后对你可大有用处呢。
公子…小荷有些急切，想阻止他，她羞得脸都红了，又羞又恼，恶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你放肆！
我家公子不会买你这东西！还请自重！速速离开！
一个小娘子，还说什么公子？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跟他还玩这破把戏。
见软软没开口，他更是信心倍增，瞧瞧看，什么观世音菩萨？这不也孟浪如此，面不改色？其实早都心痒难耐了吧？
你家娘子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婢仆说话！
小荷气的咬住下唇，这无赖！这泼皮！仗着她们公子不懂这些，就敢放肆成这样！
周围的人群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虽然对此感到不耻的人也有，但眼见那位如月出尘的人儿被这样方面遐想…
她？她会怎么做呢？
小荷咬咬牙，准备亮出自己的腰牌，此时不用何时用，当街对那位大人的人出言不逊，给她进衙门吃板子去吧！
“我…”
软软开口道：有什么用？
啊？男人一愣？
软软手指着他手中的瓶子，纱面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语气不变，仿佛只是在单纯询问。
啊…啊！哈哈哈哈哈！男子笑了起来，他说，这可太有用了，娘子，它会让你…□□……
娘子。男子说：买下它吧。
别，公子。小荷劝阻道，他在骗你。
骗我？软软回头看她一眼，小荷以为他听懂了，重重点点头，她说：他是骗子…
不会让我□□吗？软软问她。
……
鸦雀无声。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引着众人的视觉中心，突然从他口中吐露出一句堪称春情的句，大家都沉默了，紧接着，内心某种隐秘的心思仿佛被点燃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怎么能波澜不惊说出这种话？
仙子…也是荡?妇吗？
小荷也是一愣，但她听懂了，软软问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他连□□的意思都一知半解，没有被涂抹过的一张白纸，因为墨点疑惑了，简直就像在亵渎。
小荷说：不是这样的…公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能解释啊，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却因此沸腾了，看看，看看！
他露骨地扫视着软软在面纱下的那张脸，还有露在外面，如柳条般柔韧的腰身，墨发如瀑，坠在衣尾的铃铛。
娘子，他邪笑道，它当然会让你□□。
软软说：你也会吗？
我？我当然会了哈哈哈哈哈。男子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形容他此刻内心的激动与愉悦，什么菩萨，看来是要以肉身来渡他的菩萨，他迫切的，甚至讨好般说道：娘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上有小，下有老。
“那你为什么不用？”软软并不关心他家里有几个小几个老，他只是思考，既然能“□□”，他自己为什么不用？
吃了它。软软说。
男子没有动。
软软皱眉，好半晌才想起每当他拿走一件东西时小荷都会再递出另一件东西。
他回头向小荷道：给他。
哎？小荷茫然，为什么公子还在好奇这些。
但他要求了，小荷还是这样做了。
手里有几块碎银，足够买得起面前这位男子的几年人生，如果一个人的命要用他自己攒足的银子来计算的话，那他的命也许很不值钱。
有钱为什么不要？男子一把抓过银子，将瓶子打开，在吃下之前，他还特意向软软询问道：娘子，我要是吃了，你也会吃对吗？
软软对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向来都惯于无视。
男子却当她答应了，就算她到时候不吃，一个娘们，到时候把她拖到巷子里就地伏法，还不得乖乖从了他。
药下肚，软软看着。
男人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嘴巴里露出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竟然是在眼前肖想起软软来，不过他说的话软软都没什么印象，也不关心，只是注意着他身上会有什么变化。
为了防止他后悔，也为了做某种准备，男子让软软随他一起移步，理由是这药只有两个人相处时才会发作，小荷吓得魂都没了一半，不能呀，不能呀！
但她没有空闲的手去拉公子，喊他，软软又更专注眼前的事，小荷着急地快哭了，这不行呀。
他会欺负你的！小荷说，对你做很不好的事！很疼！
呸，别听那小妮子瞎说，那可舒服着呢。男人试图用眼神来警告她。
小荷豁出去了，把手里的东西都一股脑扔到了男人身上，她知道软软不会心疼这些东西，但到底是为他买的，小荷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可事已至此，容不得她犹豫了。
公子，我们快跑！
小荷去拉软软。
软软被她牵住了，可很快，他又停下来，他不想走的时候小荷扯不动他 ，内心有点绝望，又着急。
公子，他是要欺辱你呢！小荷解释，他，他要玷污你的身子！
男人措不及防被砸的痛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等回过神来一看，好啊，竟然要跑！
腹下的邪火让他整个人面色通红，头脑也兴奋起来，顾不得再思考后果了，被扰了差事的愤怒和贪心的色胆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抽出怀里的一把刀，就想上去给那两个娘们一点教训。
公子！
小荷惊叫。
公子！
男人的匕首停在半空中，软软伸出手，用手指将匕首夹住，锋芒钝锈，不是好货，他很轻松就将匕首止住了。
这是…软软想起来了，那天，也有同样的一把匕首，也是与这人相似的眼神，一个在黑夜中，一个在狭窄的小巷中。
杀我？软软道。
面纱下的眼神似有波动。
无需指导，无需教习，他指间的匕首随着一个略显诡谲的动作到了软软手中，手腕一翻，匕首捅进了男人的脖子。
鲜血迸溅，小荷无声地尖叫。
此时，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在他们身后询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季泱和支开了其他人，独自寻找着刚刚听来的美人，那可不得了了，听说刚刚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被人骗走了，现在不知道到哪个巷子里，可能被糟蹋了。
季泱和信心大增，英雄救美！我来了！
快步找了过去，一路上没少散财问清楚他们去了哪儿，以为等自己过来会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苦苦等待自己来救她，结果没想到…
季泱和提前练习好的微笑都差点挂不住了。
血！有血！有人在这里杀人！
小荷惊颤地回过头，称得上是一张梨花带雨的清秀面庞。
季泱和努力找回自己的胆子。
“你不要怕…”
他好怕啊，他后悔了，他要去找叔父。
软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刚刚血又溅到了他身上，这次不单单是指间，衣服脏了。
软软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片艳红突兀的血晕。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衣服…他的衣服脏了。
不要。他想，他不要。
这件衣服好像对他很重要，也许，曾经是他熟悉的人送给他的，可是他想不起来，他只是不想要这身衣服脏掉。
委屈之下，眼泪掉了下来。
季泱和再提起胆子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个头戴斗笠的美人，一个面有素纱的美人，如青梅遥遥，月色皎皎，朦胧的线条将他勾勒的像一副画。